钟糖脱下拖鞋,换上自己的鞋。
陈述厌站在门口送他。
钟糖算是陈述厌半个朋友,但五年前出的事儿实在太那个,钟糖还是徐凉云那边的人,他和陈述厌五年间也没怎么联系过,也没那么多可说的话,说了反倒显得尴尬。
于是,两人就这么很默契地沉默无言了好一会儿。
钟糖换好鞋,拿上包,转头拉开门,准备走。
临走前,他又回过头,朝着陈述厌:“那我走了啊。”
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迈出了脚步去。
但刚迈出左脚,门才敞开一半,钟糖突然就听到陈述厌叫住了他:“等下。”
钟糖回过头。
陈述厌看着他,表情没什么起伏,很平静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早上那个电话。”陈述厌说,“谁给我打的。”
钟糖:“……”
钟糖回了回头,朝他笑了一下:“难道需要我告诉你答案吗?”
陈述厌:“……”
“知道我会给你什么答案的话,可以不用问的。”钟糖笑着说,“这话互相适用,陈老师。”
陈述厌哑口无言。
“那我走了。”钟糖说,“祝你新年快乐。”
说完这话,钟糖就离开了,还很体贴地为他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
门关上了,陈述厌还莫名感觉这一下也关上了什么其他的东西。
他垂了垂眸,横了一眼自己家的傻狗。
布丁毕竟刚刚是跟他对着干了,这么被他一横,它就立刻又背起了耳朵,朝着他可怜兮兮地呜呜嘤嘤了一声,还走过去蹭他,一副认错的良好态度。
陈述厌低头看了它一会儿后,就低了低头,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出来。
“别蹭了。”他说,“以后别干这事,徐凉云真的不回来。”
布丁坐了下来,仰着头看他,又嘤嘤了一声,好像很不服。
“真的不回来。”陈述厌低着头说,“他不回来了,也回不来了。”
他看着布丁,看到它眼睛里映出自己的脸。
他看不太清,却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失魂落魄。
陈述厌一时恍惚,忽然间有些分不清刚刚的话究竟是说给狗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徐凉云不回来了。
他也回不来了。
很不合时宜地,陈述厌眼前忽然浮现出徐凉云七八年前跟他热恋时,朝他笑得桀骜不驯的样子。
陈述厌眼皮一跳。
他抬起头,看向刚刚被钟糖关上的门。
“知道我会给你什么答案的话,可以不用问的”。
“这话互相适用,陈先生”。
钟糖刚刚是这么说的。
他说的没错,陈述厌确实知道那是谁给他打来的。
普天之下,知道他有生命危险,三番五次打电话过来给他,好不容易接通了以后又连大气都不敢跟他喘一声的警察,只有那么一个人。
陈述厌转头走到窗口,看了一眼楼下。
楼下的车不少,陈述厌看不出哪辆车里藏着徐凉云。
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很难用苍白言语来概括,陈述厌只能称它为现实太魔幻——他相信,正在楼下坐在某辆车里偷偷瞧他家的徐凉云一定也这么想。
分了五年了,居然因为一个杀人案再次有了交集,陈述厌居然又被一个恶人盯上了命。
魔幻归魔幻,但他们一定谁都不想见对方。
五年前分了以后,他们早都把对方满满一铲子一铲子埋土里了——正所谓每一个前任都该在心里去死。
都五年了,也不能因为这个魔幻现实再把彼此一铲子一铲子挖出来。
陈述厌忽然有点累。这么一想这件事,他又免不得想起了方韵。
人毕竟有血有肉,一个跟自己有过来往的人突然死了,即使在听到的那一刻不会像至亲一般伤心欲绝,但也终究还是会为生命的消散而感到难过。
那是个好姑娘。
陈述厌记得她,她是个长得很清秀性格也很好的女孩。见到陈述厌的第一面,她笑得像朵花。
是真的像,像追着太阳跑的向日葵。
她叫他老师。她说陈老师,就麻烦你给我画张画啦,我以后可能就没有今天这么年轻啦。
她那时候刚穿着常服到了剧院,还没来得及去后台化妆,散着一头乌黑的头发,眼睛亮晶晶的。
那是开演前。方韵说让他先去看表演,感受一下她的舞蹈,看完以后他们再去找家奶茶店坐一坐聊一聊。不然在看前了解舞蹈演员太多背景的话,会有先入为主的想法,就不能很好的感受这一支舞了。
“这样您就能有自己的想法了,画起来也好发挥。”她笑着说,“您说呢?”
她说的很对,陈述厌就很听话地先坐下看表演了。她真的很美,和陈述厌刚刚在后台时看到的完全不同,精致至极,像个容不得玷污的脆弱又美丽的洋娃娃。
那一支舞也很美。音乐幽静如山谷里的溪河,像阴沉天空破开的第一缕光照在叶子上挂着的露水。
在那一支舞的最后,她捧着一捧玫瑰在心口上,眼角淌泪,却面带微笑地绷紧脚背,向观众席鞠了最后一躬,再抬起头扬起一笑,结束了演员生涯的最后谢幕。
那是她在舞台上的最后一支舞。她穿的是白色坠羽的舞裙,像极了山间仰头看向夜晚星河的白鹿。
最后的一滴泪从她眼角滑下时,被灯光照得像掉落的碎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