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一个大男人,除了能给罪魁祸首严大麻子家的婆娘看几顿脸色,还能去跟她们论理不成?他当年自己都舍不得动自家女人一个手指头,也总不能拾掇严大麻子揍自家女人吧?不是男人干的事!他原想着,等时间过去了,这些闲言碎语也就烟消云散了,可偏偏自家这个小犟种当了真!
傅存海长叹一声,有些沉重地道:“有些话,我一直没有跟你们说过,一个人闷在心里,憋得慌,今天,趁着这机会,我们父子三人,就好好地唠呱唠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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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存海又猛呷了一口酒,往事如潮,一下子涌进他多年来寂寞荒凉的心田,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张脸,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背着圆背篓站在村口,对着她羞涩微笑,长得像三月天红透的刺莓般招人稀罕的女子……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浓浓的感情,是傅敬疆兄弟俩从未见过的另一番模样:“一眨眼的功夫,你们阿妈走了也有八年了。当年,你们阿爷死得早,只剩下你们阿奶扒拉着你们大伯还有我,那日子过得难呀!你们大伯是老大,是家里顶门立户传宗接待的,当然要先把他的婚姻大事给解决了,然后,在轮到你们阿爸的时候,家里已经穷得叮当响,不说彩礼钱,就是饭都差点吃不上了!就这样,一年年的,你们阿爸就成了一个23岁的老光棍儿……”
“那年,你们阿妈17岁,来村里走亲戚,我们两个就互相看对了眼,一来二去,就好上了,可你们阿公(外公)不答应啊,谁家的闺女谁家疼,哪个当老子的,能看着自家姑娘往火坑里跳?后来你们阿妈说了,说不过彩礼也要嫁,就是要饭也要跟着我,家里不同意,她就死!就这样,你们阿爸一分钱没花,白得了一个嫩鲜嫩香花儿样的小媳妇……”
向来粗狂而蛮犟的男人,塌陷的眼眶里含着淡蒙蒙的泪水:“你们阿妈跟了我那么些年,给我传宗接代保持家务,却一天好日子没过上就去了,这样的好女人,是我傅存海修了八辈子福气才娶上的呀!我还等着,回头你们两个也成家了,到了地下告诉她,瞧,你的话我都记着呢,把两个崽养得多好……”
“阿爸!对不起!”
傅存海一席话,算是把这几天来傅敬桥卡在喉咙里的那根倒刺儿给拔了出来,也说得他鼻孔发酸眼泪婆娑的,傅敬桥不好意思地勾下脑壳,把脖子扭得像乡场上卖的搅搅糖似的,声音哽咽地向父亲道歉认错。
傅存海“啪”的一声,拍死了一只在他大腿上吸血的蚊子,跟着刚拍死蚊子的大手,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揶揄道:“你要是嫌每天放牛闲得蛋疼,那就去跟敬泰多挑几次大粪,累到说不出话了,就不会整天胡思乱想红黑不分的埋汰你老子了!”
“噗呲!”却是傅敬疆笑了。
而这一笑不要紧,把傅存海的注意力转了过来,脸上似笑非笑的:“虽说严麻子那个婆娘嘴巴碎了点,但有句话说得也在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24咯,老话说得好,‘男人是个筢筢,女人是个匣匣’,好女人哪,就是家里装满粮食的囤子,就像你们阿妈一样,你呀,你该到时候娶个女人,给你生生娃囤囤粮了!”
傅敬疆:……
这还不算,晚上入睡时,傅敬疆又被自家弟弟追问了一番关于“未来嫂子”的话题……
大西南的仲夏夜,屋里热得能煎蛋,倒是院坝里凉嗖嗖的,风儿从树梢草丛里穿过来,带着淡淡的清香,一轮山月从山那边爬升起来,整个村庄都被清明的月光笼罩着,宁静而安详。
傅家父子三人把自家编的竹床搬到了院坝里,再点上几簇热辣呛人的艾草,就成了一支支蚊香,再往凉席上四仰八叉一躺,入息也颇可观。
把自己的心里话一火气全都倾泻了出来,又多喝了几杯酒的傅存海,早已打起了擂鼓一般的鼾鼾声,傅敬桥却是睁大眼睛没有入睡,听着墙根处偶尔传来的蛐蛐声,忍不住问他哥道:“哥,敬泰哥和我说,老话讲了,‘喝茶要喝得烫,婆娘要接得胖’,他以后就想娶个胖墩墩的媳妇儿,那你咧?”
傅敬疆:……他决定了,明天不只要和傅敬泰这个堂弟叙叙旧,还要教他两手防身术……
此时的傅敬疆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欠揍的嘴巴上嚷嚷着要“喝烫茶娶胖媳妇”的堂弟,还差点要跟他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