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苏兆灵终于脱离了重口味的施肥活计,手上拎着个布口袋,美滋滋地扑向了棉花地的怀抱。
棉花虽然也是领袖强调的“必须抓紧”的一个重要物资,但毕竟不能跟玉米、水稻等粮食作物相比,所以,坡南队的棉花生产只有20亩,但对于苏兆灵这种“土鳖”来说,看着那一大片远远望去,与天边的云朵遥相呼应的棉花地,内心还是忍不住的欢呼雀跃,就是可惜了,莫得?手机“卡擦卡擦”一顿狂拍。
棉花种植时间一般是三?四月,6~10月都可以一茬一茬地轮流采摘,活计也不轻松,主要是,当天开的棉花,必须当天摘,否则,不是棉花鼓涨得?太厉害,掉到?了地上,就是萼片、棉叶枯萎干巴,粘在棉花上,这些,都会影响到?棉花的等级。
按照社员们的话来说:“费时费力,汗珠子摔八瓣!”
男社员粗手粗脚,基本上靠边站,所以这20亩棉花地,都是娘子军们汗涔涔的身影,先?进?分?子王秀娥同志还会时不时地例行喊上一句鼓劲儿的口号:“人人都为革命多采一朵花,国家就能多收一斤棉,大家加油干哪!”
摘棉花需要不间断的弯腰抻手,时间长了有些酸酸麻麻的,苏兆灵刚直起身子想要舒缓一下,何?玉秀就从旁边跟了过来,犹豫了一下,才有些期期艾艾地问道?:“小灵子,听说你跟人开亲了?”
苏兆灵人虽然在偷懒,但一只手还留在花壳里?习惯性掏棉花呢,闻言手里?一抖,差点没被那锐利的花壳给刺到?,她瞪圆了眼睛,看向何?玉秀:“谁说的?”
苏兆灵一张俏脸气咻咻的,心里?更是一阵阵的咬牙切齿,她奶奶的,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她这个当事人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分?配了个男人,按照本地话来说,真真是——“活天冤枉滴!”
她这副模样,也把何?玉秀搞懵了,有些忐忑地观察了她一眼,才小心翼翼地道?:“就是花婶子她们昨天种玉米的时候说的啊,说是昨天有个解放军同志带了礼过来寻你,还是阿康说的呢,后来花婶子还亲眼见到?,你跟那个解放军同志,像城里?人的章法一样,肩膀挨肩膀的一崭齐从家里?出来,可亲热了!”
这年头,虽然报纸上都在大力鼓宣“妇女能顶半边天”,但真实情况如何?,也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尤其是乡下地头,订了亲或者?结了婚的男男女女,不管是出门赶个场,还是走个人户,回个娘家,都是男人在前头走着,女人在男人身后三?四步远的地方,像个小尾巴一样撮着。
苏兆灵想到?昨天拎着花生饼过来的傅敬疆,以及当时送他出门时,自己好像确实没太注意,不由地再?次在心里?骂了一回娘,自觉终于体验了一把“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的操蛋感受,真真是一个字形容,tui!
即便心里?郁闷得?要死,苏兆灵还是只能耐着性子,向何?玉秀解释:“那个解放军同志,就是我之前和秀娥姐说过的,那个支农的解放军,而且上次也是巧,他又在路上帮了我大哥和阿康……”
心里?没有多余想法的苏兆灵,倒是坦坦荡荡的,,却万万莫有想到?,她这边刚把这一头“谣言”按了下去,中午歇工回去吃饭时,另一头又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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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中午歇工,不得?不又提到?一个同样令苏兆灵非常吐槽的问题,整个坡南队,都是掏力气干活,血汗榨干也拿不出闲钱的农民,包括队长家在内,表、钟都莫得?一个,社员们判断时间的途径,简直原始到?让她无?力吐槽。
一是听鸡叫,鸡叫头一遍,约摸是半夜一点到?一点半,鸡叫第二遍,约摸三?点半,鸡叫第三?遍,约摸五点,预示着差不多可以起床生火造饭等着出工了;
二是根据队里?前、中、后三?根高杆上,连接公社机房和大队部广播室的那九只高音喇叭,这个也是最权威的,每天早中晚六点、12点和18点,喇叭都会准时响起,以早上为例,当雄壮威武的“东方红,太阳升……”响起,那就是六点了……
第三?,就是根据太阳落山情况和每天能干多少活的经验来进?行判断,就比如现在——
棉花地里?,某位女社员直起身子,先?抬眼看了看头顶上燃烧了大半天的太阳,再?看了看远处山峦上的阴影,率先?道?:“我看时间差不多咯,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她话音刚落,四面八方立即有人响应起来:“回就回咯!”
于是,所有人爽歪歪,let’sgo!
然后,刚走到?晒场附近,苏兆灵她们这群摘棉花小分?队,就和花婶子她们这群继续种玉米的小分?地,头碰头眼对眼地撞上了,跟着,花婶子眼睛一亮,三?两?步冲上来就拽住了苏兆灵的胳膊,满脸的八卦和兴味,随即,那一如既往地的破锣嗓门,就像每天准时响起的高音喇叭般,呼啦啦地风扬起来——
“小灵子,来来来,跟我们说说,跟你开亲的这个,是个啥子情况?之前也没听你家说过,也没见过媒婆上门,咋个就悄摸摸开亲了?我昨天远远瞅了一眼,倒是排排场场亮亮堂堂的,像个大白鹅一样又高又齐整,听说还是部队里?的人?”
花婶子先?是哔哔哔地花式夸了傅敬疆一番,跟着话头一转,又道?:“不过,人虽然看起来蛮好,但小灵子,你家也莫个长辈,有些事情可能不晓得?,那花婶子就跟你说说,虽然现在城里?都兴什么恋爱自由了,但我们乡下,有些礼俗还是要讲的,礼钱啥的就先?不说了,到?县里?公社里?买几块布,扯身衣服是一定不能少的,可不能让人糊弄着几斤饼子就给骗去咯,吃了暗亏,晓得?啵?”
花婶子穿着件不薄不厚的土布衣服,估摸着里?面的内衣有些松垮了,每次一说话,前怀就跳跳荡荡的,被汗水印出了几条不可名状的纹路,原本就有些辣眼睛,加之这大嗓门,就像一万只鸭子在叫唤,双重夹击下,只弄得?苏兆灵的脑门子一阵抽抽,心里?更是抑郁得?不行,把花婶子这个造谣的祸头子翻来覆去的给吐槽了个遍……
只是吐槽归吐槽,解释也还是需要解释的,谣言猛于虎,她可还要在队里?生活呢,只还未等她开头,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