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胜日常走到哪里,胳膊下都夹着个算盘,每次分粮时,都是稳稳地坐在办公?桌后,对着一摞摞工分本,像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拔拉手里的算盘珠子,因此便得了个“李算盘”的雅号。
李国胜平时的脾气算是比较好的,队长杨福全日常骂人,影子一样跟在杨福全身后的他虽然也经常板着个脸,但?骂人的话倒是不怎么?讲,不过今天却是一反常态,慢悠悠地看了那没有板眼儿?的“二?百五”一眼,口气同样冲得很。
“整天就晓得分粮分粮,分个屁!没有!”
莫名被吃了一嘴枪子儿?的人:……
“哄”的一声,底下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顿时东倒西歪地哈哈哈笑了起来,结果才刚刚笑了一半,“砰”的一声,杨福全猛地一拍桌子,朝着下头嬉笑的人群,眼睛里射出两束如剑的寒光,跟着,公?鸡似地伸长了脖子,大?吼一声,所有人都忍不住暗打了个噤子。
“隔壁的小枣核儿?都欺到头上屙尿了,还笑个狗屁的笑!”
一时间被点了穴道般立时静场下来的所有人:……
兆康悄悄地扯了扯苏兆灵的衣角,声声小小的耳语一般:“二?姐,队长今晚这阵仗,好凶啊!”
苏兆灵:……可不是嘛,穿来这么?长时间了,杨福全平时也骂人,但?都是有几分克制的,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大?动肝火呢!
今晚的杨福全,的确前所未有的凶煞煞,胸中就像燃响了炮仗似的,憋着一团爆火。
按理说,两个生产队小毛头之间的冲突争执,今天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平时虽然他心里听多了,偶尔也会有些不忿,但?也没太放在心上,今天之所以如此生气,纯粹是因为单车票的坎儿?还没过去呢!
在他看来,这不是简单的一张票的归属权问题,而是关乎到他乃至整个坡南队脸面的大?问题,这是生生被人踩在泥坷垃里摩擦呢!就这还不算,现在连一群小毛头都晓得拿这个来杀他们一枪了,这要?是再不把自己队打整一番儿?,翻回本儿?来,他杨福全的脸往哪里搁!
杨福全的这番发威很有成效。
晒场上,所有人一时间都被震住了,就连平时参加社员大?会时老是在场外调皮捣蛋一顿乱跑的熊娃子们,都紧贴着妈老汉的腿,两眼睁得灯儿?圆,大?气不敢出一口地盯着台上正在大?声讲话的杨福全。
“我们队,一没劳力,二?没好地……婆娘都找不到!”
杨福全话音刚落,原本还安静如鸡的人群顿时又开始喧哗起来,而苏兆灵心里的那个想法则越来越明亮,果然,杨福全雄彪彪地说完以上的话,又不容置疑地宣布了一件大?事?——
“今年收完粮,该出去搞副业的,还是出去搞副业,余下的跟着爱国,打整桠口和山谷底的那几处冷水田,大?家都拿出当?年大?炼钢铁时,腿腿肿得黄桶样儿?,照样爬到山上砍树炼钢的干劲来,明年交公?粮让那面黑猪旗滚蛋!我先把丑话讲在前头,哪个人要?是不醒眼,给老子掉链子,明年三四月的救济粮,就莫要?领了!”
杨福全话音刚落,他巴心巴肠的小跟班周爱国同志,立马再次举起拳头,高呼口号表决心:“队长你?放心,我们民兵队一定充分发挥‘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忍耐,特别?能奉献’的革命大?无畏精神,排除万难、不折不扣地完成这一艰巨任务!”
苏兆灵看着打了鸡血样满脸激情澎湃的周爱国,不由?在心里给了对方一声感叹:讲真,周爱国同志虽然爱喊口号了一点,但?在“革命奉献精神”上,妥妥的no.1啊!而且,自己的那份方案被采纳了,也是可喜可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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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福全同样非常满意周爱国的回应,朝他点了点头,跟着视线一转,准确地捕捉到了人群里的杨福民,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不动了,凉嗖嗖的。
杨福民不由?打了个寒战,身子像猫儿?般缩了一缩,弱弱地开了口:“队、队长,你?放心,这次,我一定好好收拾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彻底改造他的那个——”
他挠了挠头,努力回想了一番昨天斗争会上公?社那名陆干部的话,结结巴巴地鹦鹉学舌道:“改造,那个,那个,世界观,积极为党、为人民,工作?,党,党叫干啥,就干啥,队里叫干啥就干啥!”
杨福民昨天也是提心吊胆了老半天,就担心自家儿?子也被拉上批~斗台给人吐口水,幸好,到大?队以后找了亲戚才打听到,据说这次抓的人太多,公?社的那名陆干部就说,拿几个做典型,其他的都是站后头陪斗。
而他们家猴皮筋儿?,就是陪斗的那一个,但?绕是如此,一家人还是怕得要?死,而且昨晚他们也瞧见了,自家那不争气的狗东西也是吓坏了,开完斗争会回到家,两条腿还是筛糠般抖,连脸色都是白的……
杨福民在想小儿?子的操蛋事?情,苏兆灵也想到了昨晚惊弓之鸟一般的猴皮筋儿?。
昨天,是她?第一次参与那种?场面,就在大?队的戏台处,那真是声势浩大?,戏台下,树木上,都是乌泱泱的人头,主要?是大?队规定了,全体社员都要?参加,不想参加就要?有正当?请假理由?,不然不是扣工分,搞不好还要?被套上个思想觉悟不高的大?帽子。
彼时的苏兆灵,听着上面的人在一项项念出要?挨斗的人的罪状——思想不正派,拉拢社员聚众赌博,破产生产行?径恶劣,跟着振臂一呼,高声问“这样的坏分子该斗不该斗该不该批”时,下面人群那轰隆隆“该斗该批”的回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也幸好,昨天斗的都是一群货真价实?聚众赌博的坏分子,倒是没有让她?有太大?抵触,猴皮筋儿?后来的那副吓破了的怂样儿?,她?自然也看到了,或者更确切的说,全队的人都看到了,就是不知道,经过这一遭以后,这个向来“狗改不了吃屎”的二?流子,会不会消停几天……
苏兆灵正东想西想着呢,就听到了上面杨福全似乎在念她?的名字,她?惊讶的“啊”了一声,就听杨福全继续道:
“下面说另外一件事?,是好事?!公?社陆干部说了,阶级敌人就是那屋檐下的烂洋葱,根焦叶烂心不死,所以,我们还要?时刻紧绷阶级斗争这根弦,时时不忘革命大?批判,在灵魂深处闹革命,洗刷头脑里的私心杂念!”
“这方面,小灵子就表现得很不错,是他下来指导工作?以后,我们玉洪大?队开展的‘比、学、赶、帮’运动中,第一个上县广播的人,所以,由?大?队给小灵子发一个‘比、学、赶、帮’运动积极分子的本子,以及一斤奖励粮,以资鼓励!”
苏兆灵:哈!竟然还有这种?事?!!!
众人:……就心情很复杂。
回去的路上,兆康主动抢过那一斤奖励粮(一斤细大?米),洋洋得意地在村人羡慕嫉妒的眼神中,不时手舞足蹈颠颠儿?的笑歪了牙,配上他嘴角的那道破口子,看得苏兆灵一阵辣眼睛……
而第二?天中午,傅敬疆也过来了,手里还拎着一条大?草鱼,笑容朗朗地跟苏兆灵逗趣:“喏!我带了一条鱼过来,不晓得能不能有幸吃上我们‘比、学、赶、帮’运动积极分子的奖励粮?”
眼睛瞪得溜圆的苏兆灵:“连你?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傅敬疆:tui!哥都要回部队了,就不能多出来晃晃→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