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了这一点,章亦白刚才从那些流言蜚语里获得的愉悦也就烟消云散了。
细心的聂荣华一下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担心地问:“亦白哥,你怎么了?”
“没事,咱们走吧。”他推了推眼镜,准备去?买一身?体面?的西服,这是牛同?学给的经费,要他这个主编穿得体面?些。
西服他是有的,还不少,不过那天都叫人给抢走了。
所以现在得去?买新的,身?上?这一套总需要换下来。
他们很?快拦到了车,离开了这里。而对面?街上?的旅馆,宋玉芝就住在那里。
几乎是他们刚离开,宋雁西就到了。
她?都没去?问前台的侍者,掐指一算,就知道宋玉芝住在哪间,直接上?去?了。
旅馆的人以为她?已经和别人提前约好,也就没拦。
宋雁西上?楼敲响了门,里面?的宋玉芝擦了眼泪起身?走过来小声询问,“谁?”侍者刚才来过,自己也没要东西。
“三姐,我是雁西。”她?听?着宋玉芝有些哽咽的声音,就晓得只怕她?才痛哭过了一场。
听?到是她?,宋玉芝打开了房门。
她?也是回到北平,才晓得小妹离婚了,而且连家也不敢回,所以不敢去?找宋雁西,想着她?一个离婚了的女人,只怕也不好过,不敢去?找。
但是现在看到眼前这个时髦又高贵的妹妹,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雁西你?”实在无?法想象,记忆里那个被母亲磨去?了天真活泼,变得沉闷又胆小懦弱的妹妹,如今会焕然一新。
宋雁西从她?那眼里就能看得出来,她?为何惊讶了,自顾走进来关了房门,一面?打量着这旅馆的环境,嫌弃有些狭小又不通风,“妈自来就是那样的,你犯不着因她?的话而生气,收拾东西搬去?我那里。”说着,就要给她?收拾东西。
宋玉芝因被人无?故中伤而气,也为自己千里迢迢回娘家,被母亲那样冷漠对待而难过。
而宋雁西这一句不问缘由,就叫她?收拾东西去?她?那里,无?疑是近来听?到最温暖的一句话。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徽商自古一体,我的事情,北平这里已经传开了,我不能……”
不过话没说完就被宋雁西打断了:“名声做不得什?么?自己端正就好,再说有错的不是你,是苏家。以封建那一套老规矩为枷锁,不但禁锢了你的人,还禁锢了你的心,你若是在这样下去?,只怕往后也要变得和妈一样。”
母亲的冷漠无?情,让宋玉芝不免想到了性格活泼开朗的女儿,她?断然不会像是母亲对待自己这样,去?对待自己的女儿。
她?不愿意成为那样的人,但还有些疑虑,“那我跟你过去?,会不会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大姐夫死了这么多年,婚都不用离了,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若是有意再组建家庭,我也可以给你相一个好的。”她?觉得自己这话没毛病。
但是对于一个替丈夫守节十几年的宋玉芝来说,好似什?么妖言魔话,吓得脸都白了,“万万不可。”她?不过是和家里不愿意结婚的小叔子多说几句话,就被人这样在背后戳脊梁骨,若真再嫁,不晓得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有什?么不可?现在新时代?了,不是到处喊着解放自己,接受新思想,女性也是独立体,不用再像是从前那样依附男人而活。”更何况是依附一个死了多年的男人呢!
妹妹这些话,宋玉芝在女儿口中也听?过,那时候觉得大逆不道,可现在看到妹妹精神又优雅的样子,她?觉得女人就该活成这样子才对,为什?么一定要因为男人而活。
于是她?跟着宋雁西回了五柳斋。
宋雁西将胡小妹喊来,往后专门照顾三姐。
自己则又带着陶陶回了趟宋家。
宋德仁出去?闲混了,不在家里。他那两个女人也不敢拦宋雁西,更何况现在的宋雁西和从前回娘家哭哭啼啼的那阴郁模样截然相反。
所以宋雁西进了大门,直径去?了佛堂。
宋太太正跪在蒲团上?念经,身?边伺候的两个小丫鬟见到宋雁西,一时没认出来,刚要张口问小姐找哪个?
宋太太就转过身?来了。
自己肚子里钻出来的女儿,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认得的,但她?对宋雁西这一身?时髦的装扮,以及她?那手推波的发型很?不满意,皱起了眉头,觉得舞厅里的舞女都是这个样子的。
叫丫鬟扶着起身?来,“你回来作?甚?我没有你这样出息的女儿,好了不得,还敢离婚!”
两小丫头也认出来了,是她?们四小姐,又见宋雁西示意她?俩出去?,犹豫了一下,见宋太太没拦,就先出去?了。
“说吧。”宋太太见丫鬟出去?了,冷冷看了她?一眼,“觉得我对你三姐无?情?”
“不是,我就是来看看您而已。”宋雁西心情很?复杂,来的路上?和陶陶讨论过了,总结了出来宋太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缘由只因她?从前是武将家的小姐,所以从小舞刀弄枪,练得粗腿粗胳膊,小时候不觉得,等大了些,认识的官家小姐多了,她?们裹着小脚,柔柔软软,说话轻轻细细的。
所以宋太太成了她?们的嘲讽对象,这让八岁的宋太太下定决心裹小脚,熟读女诫,做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从四德谨记于心的小姐。
然做一个传统的闺中小姐,恪守礼教,已经在她?心里根深蒂固,甚至成了心魔。
她?不止一次怨恨自己的母亲,没有早早给她?裹小脚,以至于她?现在的脚,仍旧显得有些大。
“我好着呢,用不着你来看,穿成这副样子,不晓得的还以为你要去?勾引哪个?”她?仍旧皱着眉头,尖酸刻薄的话很?理所当然就从嘴里说出来。
末了又添一句,“不要觉得我的话不好听?,我还不是为了你着想,看看你三姐现在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养出来的女儿一个个都要做这些丢人现眼的事情,死了我怎么面?对宋家的列祖列宗!”
然后抽出手绢哭了起来。
宋雁西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想恨她?又恨不起来,说到底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当年觉得是外?祖母没有教她?做一个合格的闺阁小姐,以至于她?青春时期都在别人的嘲讽中度过,所以她?才坚定地认为,一个好母亲就是要将女儿教成合格的闺中小姐,恪守礼教,夫唱妇随。
只是宋太太的思想已经走向极端,变得扭曲了。所以张口对女儿便是恶语相向,还能披上?是为了你好的外?衣。
“妈得空,也多出去?看看,时代?不一样了。”宋雁西丢下这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决定放弃说服宋太太接受新事物。
不想堵心往后少来就是。
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了,胡小妹那边来说,宋玉芝已经吃过晚饭睡下,宋雁西就没过去?。
宋玉芝睡得早倒也能说得过去?,身?负那样的流言蜚语,一路忐忑不安地从徽州来到北平,到家后又是亲生母亲的恶毒言语,只怕最近她?不管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已经快到崩溃边缘了。
叹了口气,有些怀念道学院的日子,哪里有这些糟心的事情。
“姐姐?”小塔的声音传过来,随后小胖脑袋从窗户外?伸进来。
“说。”
小塔趴在窗户上?,两只胖乎乎的食指相互戳着,可怜兮兮地看着宋雁西。“我可不可以去?找小水鬼玩?”白天睡得太多了,现在睡不着。
“不可以。”宋雁西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万一玩得太野,被人发现了怎么办?还不晓得要闹出什?么风波呢!于是就哄着她?,“猎妖人都是晚上?出来。”
果然,这一句话就劝退了小塔,她?立即跑去?后门口,回绝了还在那里等着她?的小水鬼,还劝说着他,“你也不要出来了,不安全。”
小水鬼半信半疑,“猎妖人也抓鬼么?”
这个小塔不知道,“反正你听?我的就对了,我可活了好几百年呢!”
把小水鬼打发走了,回来也没困意,宋雁西被她?闹得不行,丢了一本书?给她?,“好好背,明天我检查,背好了我带你出去?玩耍。”
小时候,她?师父就是这样哄她?的。
于是她?就挑灯夜读。
不过到如今,师父也没兑现承诺。
整理了一下账目,发现已经过来十二?点,刚要准备睡下,胡大娘睡眼惺忪来敲门,“小姐,那位萧先生来了,说是有要紧事情呢!”
宋雁西只能起身?。
她?过去?的时候,看到萧渝澜踌躇不安地坐在大厅门口的石阶上?。
听?到她?的脚步声,萧渝澜连忙起身?迎过去?:“昨天那个小水鬼,我瞧着眼熟,本来没当一回事的,可是晚上?我一个发小给我打电话,我才想起来,他原来有个弟弟,掉在河里没了。”而且好像就这一片河。
宋雁西还以为是明月饭店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呢!听?到这话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你还能复活他,又或者你去?给他做个替身?,让他转世投胎。”
萧渝澜听?到她?的话,一下泄了气。
宋雁西话虽是不好听?,但说得都对。
这时候听?到宋雁西说:“你与?其在这里替小水鬼难过,不如想想你自己,还是少跟这种朋友来往,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能下得去?手。”那小水鬼死的时候,不过两三岁的样子。
这个时候的孩子懵里懵懂最是可爱的时候,一个做哥哥的,是如何狠下心将他推入河中的。
萧渝澜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宋雁西,张着嘴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你……你说他弟弟是他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