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原本很顺理成章的那句“以后各走各路”,突然就变得有点难以启齿了。
……
不光是戚斐这边,坐在榆木神像另一侧的几个村夫和那名僧人,也没敢踏出偏殿一步——谁知道那一望无际的浓浓夜色里有什么在等待自己呢。
今晚应该可以一觉睡到大天光了。薛小策毕竟还是小孩儿,最扛不得困,吃饱以后,就打了个哈欠,窝在了戚斐的大腿上睡觉。
寒冷的雪夜,腿上偎着一个暖融融的小孩儿是很舒服的,戚斐低着头,也开始打瞌睡了。
深更半夜,侧殿中一片静谧。
忽然,烛光微闪。背靠神像的木座,正在闭目养神的薛策,仿佛听见了什么动静,猝然睁目,站了起来。
被他带起的风一惊动,戚斐和薛小策也都醒了。但还没来得及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她就已经听见榆木神像的另一边,传来了“咣”的一声门被踢开的巨响,和一阵凌乱的喘息声。
戚斐大惊,连忙爬了起来,追了出去,就目瞪口呆地看见,那两扇闭合的木门已经呈现为大敞之态。冷风裹着雪从黑洞洞的门里吹了进来,吹得两排烛火不断跳跃。
一个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正被家仆扶着,气喘吁吁地跨过了门槛。
——正是昨天晚上,被瘴鬼在身上留下了血迹,今天中午才带着家仆离开的那个少爷!
在离开的时候,这家伙除了衣衫带血,其余一切如常,还是人模狗样的。此刻,浑身却湿得像只落汤鸡,脸色苍白如鬼,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的,若不是那身高体壮的家仆撑着他,恐怕已经坐在了地上。
两人的胸膛,都在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刚刚才从一场极为恐怖的大屠杀中逃了出来。衣服都染了大片血迹,靴面还沾了一些辨不出是什么部位的碎肉。
一个村夫率先反应过来,哆嗦着手,指着那个家仆:“你们……你们怎么能踹门!”
另一个村夫冲着薛策辩解:“兄台,真的不是我们开门的!我们听见动静的时候,他已经把门给踢开了!那个门栓太脆了,根本就挡不住他的一脚……”
……
今天中午,这少爷的马车离开了寺庙。那只盯上了他的瘴鬼,的确没有追上去,但是,在天黑以后的山林里,他身上的血味还是为他们十几个人招致了灾祸。拼死拼活逃回寺庙这里后,却发现正殿里已经没有人了,黑漆漆的一片。身后又有洪水猛兽追着,在看到偏殿这边的灯火光芒后,两人立刻就赶了过来。
因为心里太过害怕,连给门边的几个村夫反应的时间也没有,那家仆就直接抬脚,硬生生地把两扇门给踹开了。
符咒的结界可以挡住瘴鬼,却挡不住人的一脚。
画在门缝上的符咒破裂以后,隐隐浮动的金光,也在一瞬间就暗淡下来了。
到现在为止,这少爷和家仆,还不知道自己到底闯了什么祸,被几个自己瞧不上的村夫指责了,本想反驳几句。但在窥见薛策的脸色时,都吓得一起噤声了。
因为,薛策这时候的脸色,已经难看得几乎可以用“要吃人”来形容了。
戚斐的心情也是崩溃的,被一万个“卧槽”刷了满脸——他们千算万算,只顾着防瘴鬼,万万猜不到,今天早上才离开的这个麻烦精搅屎棍,居然会杀了一个回马枪!身上还带了这么浓的血味……就算刚才的那只瘴鬼真的走了,也一定会被这股堪比活靶子的味道吸引回来的吧。
后方的一个村夫又惊又怒,慌张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门关了!”
那家仆也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有些慌地放下了自己的少爷,把呼呼灌着风的两扇门关上了。
但戚斐知道,已经晚了。
有些东西一旦打破,就回不去最初。想要刚才的那种固若金汤的保护作用,除非立刻把所有的符都重画一次。可现在,显然是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那个瘫坐在地上的少爷忽然痛叫一声,猛地伏在地上,大咳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后背的衣裳猛地隆起了一大块,就像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要破茧而出了一样……
戚斐最快反应过来,吼道:“都离他远点!”
众人立即朝各个方向弹开。几乎是同一时间,房顶上的那阵消失了许久的咯吱咯吱声,竟然又出现了。四周的烛火蓦地暗了下去,竟是同时熄灭了,只剩下了昏暗的月光从外面照入。一个庞大而畸形的影子趴在了木窗之上,贪婪地喘着气。
一个村夫惊恐地大吼了起来,没来得及躲避,就被那东西破窗而入,扑倒在了地上。噗嗤一声,血花四溅。
戚斐简直要破口大骂——果然,那只“消失”的瘴鬼根本没有远去,还在附近徘徊!而且比刚才更糟糕的是,那个搅屎棍少爷,居然从山林里又带了一只回来!
第一声惊叫声后,狭窄的侧殿就成了一片惊怖的屠杀空间。戚斐还没站不稳,就在各种尖叫声中。被推到了功德箱,后腰被那坚硬的棱角撞了一下,疼得她脸都歪了。
系统:“请宿主带着薛小策,立即离开侧殿。”
戚斐:“我倒是想,问题是小孩儿跑哪去了!”
才刚说完,一个矮墩墩的身影撞到了她身上。戚斐一摸,确定了是薛小策后,立刻拽住了他的手,示意他猫下身来,借着混乱的声音的掩饰,贴着墙根离开这里。
但一抬头,戚斐就暗道一声不好。那个躺在了门边的搅屎棍少爷,已经成了一具死不瞑目、腹部被吃空的尸首。从里面爬出的瘴鬼蹲在了门边,咧开了密布尖牙的嘴在冲他们笑。
戚斐的头皮炸开了一阵麻意,第一个反应就是回头去找薛策的身影。可一转头,她余光就瞥见了一个黑影晃了晃——那座沉重的实心神像被人撞了几回,眼看就要朝着他们砸下来了。戚斐一个激灵,连忙摁着孩子的后颈,往旁边一趴。
一声重响后,那只朝他们扑来的瘴鬼,竟然恰好被这座倒下的榆木神像砸了个正着,几段浑身的血肉都膨胀了,一时半会儿竟爬不出来。
戚斐见状,连忙爬了起来,一刻不停地把吓得腿软的薛小策拽起:“快,起来,我们先出去!”
薛小策勉强点了点头。一跨出门槛,两人都被风雪吹得打了个冷战。
外面的雪地,只有暗淡的月光照明,呈现出一片阴沉的幽蓝。四周已经见不到什么可以藏身的建筑了,戚斐环顾一周,拉着薛小策,往马厩里跑去,藏在了饲料槽后。
马厩里已经没有马匹了,草堆又冷又湿。但好歹比站在雪地中间要暖和。
“呼……”薛小策喘气不止,四处张望,担忧不已:“舅舅,舅舅呢?”
戚斐趴在了木柱子后,留意着侧殿那边的情况,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你舅舅没事的。”
虽然不知道薛策在什么地方,但他有光环在身,一定不会有事。至于其他没有逃出那座侧殿的人,多半已经凶多吉少了。
薛小策还想说什么,嘴巴就被戚斐捂上了:“嘘,别说话。”
远处的侧殿中,两个可怖的身影,一前一后地从里面爬了出来。在雪地上逶迤出了一道猩红色的布满碎肉的血痕。徘徊一阵之后,它们就仿佛发现了,马厩里藏了什么东西,喘着气,缓缓朝这边爬来。
薛小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死死地扒住了戚斐。戚斐擦了擦脸,借着银色的月光,低头看了一眼衣服,才发现他们的衣服竟然都染了血。
这下糟了,一定是刚才出来的时候,在地上滚过沾到身上的。难怪那两只东西这么快就闻到他们的味道,找过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两只瘴鬼却突然凄厉地哀嚎了一声,身体的表面开始蒸发出了烟气,血肉慢慢变得焦黑蜷曲——炙热的火光,毫无预兆地从它们的身体里爆发了出来。
戚斐的眼睛,蓦地瞪大了。
明亮绚烂的红莲将幽暗的雪地照得一片通明,熊熊焚烧。两只瘴鬼不断惨叫,在雪地里打滚,却怎么样都碾不灭身上的火焰,只能被烧成了焦臭的灰烬……
戚斐:“……”
她的腿脚开始发软。
瘴鬼是不会自燃的。从它们体内迸发而出、无法被冰雪浇灭的火焰,只能是出自于薛策之手。
换言之,薛策的灵窍……已经重开。
随着灵力的恢复,他的那一双半盲的眼睛,必然也已经复明了。
戚斐:“……”屮艸芔茻,吾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