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火之时,杨万石的部属、云州长史沈潜和儿子沈白洛都在义仓,圣人得知后大为震怒,立刻下令将杨万石、沈潜、沈白洛等相干人等阖家押往长安,御驾亲审。
结果杨万石试图逃跑,跌破了头,昏迷不醒,沈白洛又杀死两名抓捕的武侯,自己也被重伤,生命垂危,因此一行人至今还滞留云州,无法启程。
消息传到长安后,原本准备避嫌不问的太子察觉有异,命他和崔白带领亲卫,立刻赶往云州探查。
裴寂心中突然一动,垂目看向怀中的沈青葙。
他素来过目不忘,犹记得来此之前看到的卷宗中,提及沈潜有个十五岁的女儿十一娘,在抓捕时逃脱,下落不明。
她姓沈,看起来似乎是及笄之年。
“郭锻,”裴寂扬声问道,“你方才过去刘四娘家时,可曾问过这女郎的来历?”
“问过,”郭锻应声答道,“四天前被人装在麻袋里卖进来的,卖她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长安口音。”
四天前。算算时间,恰好对得上。
是她吗?
裴寂看着她,她比方才安静了许多,软软地靠在他胸前闭着眼睛,似乎要睡着的模样,想来那解药已经起效,克制了她体内的毒。
可她娇嫩的嘴唇依旧含着他的拇指,偶尔一动,像是温存吮吸一般,带起他一阵阵不由自主的颤抖。
沈青葙,云州案。
裴寂屏着呼吸,抽走了拇指。
却又下意识地攥了拳,将拇指紧贴着手心,牢牢藏好。
他将她半躺半靠地放在车厢中,盖好绯衣,撩起车帘钻了出去,郭锻连忙递上一件外袍给他披上,裴寂翻身上马,沉声道:“连夜赶往云州,明天一早进城!”
二更时分,一行人在距离云州五十里处一个破庙里落脚,佛前的琉璃灯摇摇晃晃地照着,裴寂合衣睡在干草上,在乱梦中苦苦挣扎。
依旧是安邑坊的大街,龙首渠的一条支流从坊墙下缓缓流过,她握着匕首的柄,毫不留恋地对他说:“裴寂,自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
他怔怔地问她:“沈青葙,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松了手,头也不回地走向不远处一辆七宝香车,车边等着个男人,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裴寂看不清那男人的脸,只能看见他紫衣乌靴,腰间金鱼袋明光耀眼。
即便是在梦中,嫉妒不甘仍旧那么强烈,裴寂拼尽力气想要追上去,可脚步怎么也迈不动,只能看见鲜血顺着匕首的刃,一滴滴落在黄土地上。
裴寂在极度的痛苦中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就睡在旁边的干草堆上,眉头舒展,红唇微翘,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颊上投下一小片朦胧的阴影。
没有梦中那激烈的爱恨,她此时神色安详,像笼在圣光中的菩萨。
左胸处越发疼得难耐,裴寂蹙眉扯开衣襟,映着昏黄的灯光,突然发现心口上多出了一个暗红的斑。
模样形状,就像是刚刚愈合的伤口,位置又恰恰在梦里她捅下匕首的地方。
裴寂怔住了。他记得清楚,在此之前,并没有这么一个斑。
他迟疑着伸手摸了一下,手指触到的地方光滑平整,并不是伤疤,只是一个红斑。
可在这一连串的怪事之后,这个斑的出现,简直就像是为了向他证明,他所见到的,并不是一个荒诞的梦。
裴寂沉沉地吐着气,半坐起来,去看沈青葙。
他梦见的,是与她的前世吗?
她亲手伤他,是为了那个男人?
那男人是谁?
像是被他惊动到,沈青葙的睫毛颤了几下,睁开了眼睛。
目光触到裴寂,她在片刻的怔忪后急急坐起身来,身上盖着的绯衣在慌乱中滑下,她猛然发现自己穿着男人的衣袍。
昏晕前的一幕瞬间划过心头,沈青葙一张脸顿时变成煞白,他知道她是谁,她中了媚毒,她如今,穿着他的衣服。
绝望是无底的深渊,拖着她不停向下,却在这时,又听他低声叫她:“沈十一娘。”
最后一丝侥幸随之破灭,他果然知道她是谁。
她没能逃出去。
沈青葙交叉双臂护在身前,止不住地颤抖着,低低地应了一声。
耳边听到她的答复,裴寂犹自不敢相信,追问道:“闺字青葙?”
耳边再次听见她低低答应声,裴寂沉默了。
竟然真的是她,沈家十一娘,沈潜那个逃脱了的女儿。
难道他与她,真的是前世夙缘?
琉璃灯光焰摇晃,佛龛后睡着的崔白呼吸绵长,却在此时,突然见她转头看向庙门,神色绷紧了:“郎君,有人马正往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