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弦月躲进了乌云里,人噤声马衔枚,趁着漆黑一片,悄悄包围了破庙。
齐云缙一抬手,发下了命令:“除了那个女娘,一个不留!”
数十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冲进破庙,齐云缙一跃掠上屋顶,从破洞中向下一看,琉璃灯还亮着,地上铺着干草,却没有一个人。
齐云缙神色一变,立刻道:“撤!”
话音未落,庙后的树丛中响起了裴寂的声音:“齐将军夤夜到访,所为何事?”
原来,他早有防备。齐云缙沉着脸跃下屋顶,树丛中亮起数支火把,裴寂与崔白并肩走了出来,身后是十几名带甲持刀的太子内率府兵,郭锻并不在其中。
齐云缙的目光落在沈青葙身上,她穿着宽大的男人袍服,低着头苍白着脸,神色恍惚着跟在裴寂身后。
竟便宜了他!齐云缙阴鸷的目光盯着沈青葙,没有说话。
他在权衡。裴寂有了防备,若此时动手,万一不能全部灭口,后患无穷。
但,他毕竟比裴寂多出这么多人手,说不定能全部灭口。
像是看破了他的打算,裴寂很快说道:“得知将军要来,在下已命郭锻赶往云州驿,知会驿丞洒扫相迎。”
风声已然走漏,今夜注定无法成事。齐云缙的目光转回到裴寂身上,冷冷说道:“裴三郎,再会。”
他又看了沈青葙一眼,抬手一挥:“走!”
数十人顷刻间走了个干净,崔白松一口气,脱口道:“好险!”
看齐云缙的架势,分明是想暗中下黑手,若不是裴寂及时叫起他们,只怕糊里糊涂就做了异乡的冤鬼。崔白心有余悸,低声问道:“无为,你怎么知道齐云缙要来?”
“不是我,是她。”裴寂看向身后的沈青葙,“她听见有人马的声音往这边来,我便让郭锻出去探查,这才发现齐云缙想要暗中偷袭。”
“她?”崔白吃了一惊。
裴寂是半柱香前叫醒他的,算算脚程,那时候齐云缙至少在几里之外,那女郎居然能听见那么远的声音?
崔白看着沈青葙,半信半疑:“女郎能听见那么远的声音?”
沈青葙抬头看他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先前情形尴尬,崔白并不曾细看过她的模样,此时被她横波一顾,只觉得像是突然撞进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水里,清冷冷又软绵绵,崔白不觉上前一步,正要说话时,裴寂忽地横身挡在中间,道:“进屋再说。”
崔白回过神来,再看裴寂时,才发现他目光中竟有几分戒备的意味,崔白心里一动,转身往破庙里走去。
“郎君,”郭锻的身形从远处黑暗中冒出来,几个起落后已经来到近前,低声向裴寂说道,“齐将军往云州去了。”
崔白停住步子,回头问道:“要么我们也连夜赶路?”
“不,”裴寂迈步走进庙里,“齐云缙来者不善,须得加倍小心,夜路走不得。”
他就着琉璃灯的光亮,匆匆写下一封信函,交给另一名心腹魏蟠:“速去太原,呈交河东副节度使杜公帐下!”
河东副节度使杜忠思,与霍国公齐忠道齐名的另一员骁将。沈青葙坐在横倒在地的金刚旁边,一颗心越来越沉。
云州一案,牵扯到东宫和霍国公府,如今再加上杜忠思,沈家只是小小官吏,卷在其中,生死难料。
哥哥拼死救出她,指望她能把消息传出去,求得援手,可她至今毫无进展,还遭人暗算……
沈青葙脸上一白,下意识地捂住了领口,却在这时,听见裴寂声音极低地说道:“离开那里后,我就给你服了解药。”
沈青葙心头一松,明白他是在告诉她,他并没有对她如何,心底生出一丝感激来,轻声道:“谢郎君。”
裴寂看着她,无端便想起她香腮红唇,紧贴偎伴的滋味,心中一荡,转开了脸。
跟着听见她问道:“敢问郎君高姓大名?”
“鄙姓裴,”裴寂回过头看她,低声道,“单名寂。”
裴寂。沈青葙知道这个名字,全家人里头,除了阿娘,数她最熟悉各家谱系,裴寂,字无为,出身河东裴氏冼马房,平阳侯、中书舍人裴适之第三子,现任太子中允,风度高标,在长安被称作玉裴郎。
据说他是太子的嫡系,那么,他应该会帮着太子妃的兄长杨万石,也就会帮着沈家?沈青葙心中生出希望,眸子也亮了起来:“裴中允是为了杨刺史来的?”
裴寂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只是说了自己的名字,她就能说出他的官职,也能猜到他来的目的,他低头看她,语声轻柔:“我奉太子之令,前来查访云州义仓失火案,沈娘子身在其中,可知道什么内情?”
“我……”沈青葙犹豫一下,低下了头,“我不知道。”
临出逃时阿耶的确跟她说过一些事,可她眼下,并不能确定裴寂是否可信。
裴寂看她的神色,便知道她有所隐瞒,萍水相逢,她不信他,也在情理之中,裴寂略一思索,岔开了话题:“沈娘子隔得那么远,如何听得出齐云缙要来?”
“我自幼便是如此,只要有一丁点儿声音,老远就能听见。”沈青葙道,“后面学了琵琶,就越发听得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