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葙在晨鼓声中醒来时,裴寂早已走了,昨夜被他撕扯凌乱的衣服已经叠好,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尾,唯有揉得皱巴巴的茵褥,提醒着?曾经的癫狂。
身上酸软得厉害,沈青葙闭着眼睛躺着,心想他看起来分明是温雅冲淡的一个人,怎么枕席之间,竟这般贪婪,永远不知道餍足?
若是再这般下去,万一有了孩子,可怎么办?
心里一下就慌了起来,万一有了孩子,可怎么办?
沈青葙心慌意乱,百般拿不定个主意,不知道躺了多久,突然听见花茵迟疑着?在外面叫道:“娘子?”
沈青葙定定神,问道:“什么事?”
“郎君临走时吩咐说,辰初送娘子去接上?杨夫人,辰正在灞桥的折柳亭会齐,一同送沈郎君,”花茵道,“如今已经卯正三刻了。”
她耽误太久了!沈青葙连忙坐起身来,起得太急,眼前一阵发晕,越发觉得腰腿酸软,扶着床架才能支撑柱,花茵闻声进来,扶住了她:“娘子,奴来服侍你穿衣。”
沈青葙穿好衣服,扶着花茵的手站起来时,忽地愣住了,她的月信,好像已经迟了许多天。
辰正。
沈青葙扶着杨剑琼,双双站在折柳亭外,翘首看着?出城的方向。
身边不断头地有人走过,送别的人在河畔折下一枝垂杨柳,送进即将远行的亲友手中,临水的一边有群少年为好友送行,团团围坐在红毡上,推杯换盏,飞觞行令,红妆的伎乐执着一管紫箫,呜呜咽咽地吹起了《折杨柳》。
沈白洛还是没有出现。
沈青葙心神不定,不知第几次开了口:“阿娘,我,我……”
“什么?”此时萧声正到最高时,杨剑琼一时没有听清,回头看她。
“我的月信……”沈青葙吞吞吐吐,始终无法说出口。
“来了!”一旁的杨剑声突然惊喜地叫了一声。
沈青葙连忙望过去,沈白洛消瘦的身影出现在城门前。
沈青葙一时再顾不得别的,扶着杨剑琼,几乎是小跑着?奔了过去。
模糊的泪光中,沈白洛的身形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下巴上长出了青苍色的胡茬,两颊瘦得凹了进去,唯有一双与沈青葙十?成十?相似的眼睛依旧燃着?亮光,存着?意气。
沈白洛也看见了她们,瞬间跑了起来,边跑边向她们挥手,欢喜地叫道:“阿娘,阿妹!”
沈青葙觉得自己好像跑了很?久,事实?上?却只是瞬息之间,三个人便已经碰到了一起,沈白洛抓住她的手,欢喜得声音都嘶哑了:“葙儿,葙儿!”
跟着?看向杨剑琼:“阿娘!”
又看向紧跟着?走过来的杨剑声和他的大儿子杨和钧:“舅舅,表哥,你们都来了!”
他欢天喜地,只觉得自己就是世上?最满足的人:“总算见到你们了!我在里头天天想着你们,天天盼着出来!”
“白洛,你的伤怎么样了?”杨剑琼顾不上?别的,先去看他的伤口。
沈白洛左胸上还包扎着,伤口虽然结痂,但每天还是隐隐作?痛,大夫说至少还要将养大半年才能恢复,但此时他不想说出来让亲人担心,只道:“不碍事,早就好了!”
“白洛,”杨剑琼看着?她精心养育的儿子瘦得几乎脱了像,含着泪说道,“你身体怎么样?怎么瘦成这样?”
“不碍事,我好得很?!”沈白洛向她们摆了摆空着没有戴枷锁的手,欢欢喜喜地说道,“除了刚开?始那几天吃了点苦头,后面牢里管事的对我很?客气,请医用药甚至饮食洗浴之类都很上?心,这次出来也特许我不戴枷锁,阿娘,是不是姑丈和你们请托了人?”
杨剑琼一时无语。她是请托过苏延赏,但看现在的情形,应该是裴寂跟御史台狱打了招呼。
沈青葙到这时候,才发现裴寂站在不远处,遥遥相望。想来是他一路护送沈白洛出来的,只是见他们一家相聚,便没有往前凑。
心里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蓦地想起昨日在终南山上,他握着她的手,语声平静:“恕臣不能从命。”
假如不是他用强逼迫……
沈青葙深吸一口气,没有假如,他已经那么做了,一切都无法挽回。
沈白洛突然发觉到了异样,四下一望,问道:“阿耶呢,怎么不见阿耶来?”
跟着?就见,方才还是满面欢喜的亲人,瞬间变了脸色。
沈白洛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笑容凝固了,半晌才又迟疑着?问道:“阿娘,阿耶呢?”
“白洛,”杨剑琼拉过他,慢慢向折柳亭走去,“你在里面的时候,发生了许多事,你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跟你说。”
裴寂站在远处,遥望着?沈青葙。
她应该已经看见了他,但却没有过来,也没有打?招呼,裴寂心想,当着?她家人的面,她大约还是觉得羞耻,不肯显得与他过分亲密。
裴寂渐渐觉出了一丝遗憾。纵然在亲仁坊里,他与她亲密无间,如同夫妻,但在其他时候,他们并不会光明正大地站在一处,在她家人面前,她甚至觉得这段关系是一种?耻辱。
裴寂皱起了眉,这不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