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殿中,李肃低声向惠妃说道:“殿下,苏延赏进?宫了。”
“他来做什么?”惠妃微微蹙了眉,“他不是早走了吗?”
“为着太子的事赶回来进?谏,”李肃道,“好像又与陛下起了争执,紫宸殿那边吵嚷得厉。”
惠妃轻哼一声,道:“也?是不怕死,由?他去吧!”
“东宫那边,裴寂还没有走,”李肃又道,“一直关着门在里面商议,四面都有守卫,也?打探不出来说了些什么。”
惠妃沉吟着正要说话,宫人近前禀报道:“殿下,公?主来了。”
李肃连忙退下,不多?就见应长乐分?花拂柳走来,行过礼后便扯着惠妃的衣袖开始撒娇:“阿娘,长清宫使的事,你跟阿耶说了没?”
“没有,”惠妃看?她一眼,道,“你阿耶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应长乐不肯死心,只是扯着她的袖子央求,“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官职,五哥能做得,我为什么做不得?”
“长乐,你是女子。”惠妃道,“女子就要有女子的规矩,你看?朝廷哪个官职是给女子做的?”
应长乐娥眉一挑,语调里就带出了傲气:“我以为,选官当是看?够不够资格,不是看?是男是女,此事分?明我比五哥更?合适,就该由?我来做!”
“你这话私下里跟我说说就罢了,让你阿耶听见了,该怪你不懂规矩了。”惠妃知道她这是执拗劲头上?来了,一?半会儿说不通,便岔开了话题,“昨日裴寂带着他那个外?室去你府里了?”
“对,”应长乐随便应了一句,立刻又转回先前的话题,“阿娘,五哥六哥,乃至齐忠道那个军汉都担着个梨园使的差事,他根本连宫商角徵羽都分?不清楚,阿耶却肯要他来办事,他都能行,我为什么不能行?休说一个长清宫使,就算是更?紧要的……”
“长乐,”惠妃打断了她,“如今是什么?候?阿娘昼夜忧心,吃不下睡不好的,你却只是想着这些闲事?”
应长乐看?见她双眉紧皱,脸色沉肃,心里突然?一线通明:原来太子如今的处境,都是她的手笔。
再一细想,杨?固然?从上?到下都是昏聩,但最?近这一个多月的所?作所?为,却像是被鬼抓住了手似的,没有一件不是寻死,从杨万石贪墨事发,到刘氏撒泼硬闯紫宸殿,再到杨士开不肯赴任,杨万仞乔装改扮往东宫私会太子妃,没有一件不是神武帝厌恶的事,最?要命的是,每一件事情过后应琏的应对,都会令神武帝对他的不满增加一分?。
她最?了解神武帝,那是宁可儿女在仁义上?头缺一点,也?不想看?见儿□□柔寡断,没有魄力的。
再想起昨天应琏私召杜忠思,原本是卡着两头都不知情,东宫那边只道他去了她这里,她又以为应琏已经回宫,就算中间拐去了永兴坊,也?无非是小半个?辰就能办完的事,按理说该是万无一失的,偏偏就能因为杨万仞事发,被神武帝抓了个正着。
原来,都是母亲从中筹划。
应长乐一?间肃然?起敬,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阿娘,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吗?”
“眼下阿娘还能应付。”惠妃见她会意,眼中带出一点笑意,轻声道,“你只管哄着你阿耶欢喜就好,其他的事阿娘来办。”
应长乐点点头,想了想说道:“阿娘,六哥那边你要多留心提点着些,昨日听说二哥出事,六哥那个傻子,立刻就要同着五哥他们过去求情,倒是五哥拦住了他,让他等等再说。”
“你五哥是个精明的,不像你六哥,被先皇后养得傻了。”惠妃叹了口?气,“我真是后悔,早知道就该亲手教养他的,如今什么事都不开窍,让我操碎了心。”
“阿娘,”应长乐见她伤感,连忙劝慰道,“六哥虽然?老实了些,但对阿娘对我都是极好的,又肯听劝,岂不是比那些满肚子盘算的更?好些?”
惠妃不觉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如今,倒是宁可他多些盘算,你看?你五哥,那才?是个人精,你阿耶那边,你二哥那边,乃至你我跟前,都能周旋妥当,也?就是他出身差点,借不上?力,不然?真要让人发愁了。”
应长乐轻嗤一声,道:“四处讨点残羹冷炙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惠妃想了想,又道:“我听你阿耶的意思,大约要让裴适之?往上?走一步了,裴?眼看?着是要起来,长乐,你真不嫁裴寂?”
“不嫁!”应长乐干脆答道,“我自在惯了,不想嫁人,况且裴?这种人?规矩最?多,不够麻烦的。”
“素日里你不是对他挺留意么?再说他也?是个人物,有他在你二哥那边,我们到底束手束脚的,若是能把他拉过来,岂不是更?好?”惠妃道,“我听说裴寂正在议亲,真要是成了亲,你再想如何,可就晚了。”
“裴寂那个人,未必肯由?着我们摆布,拉拢他也?没用。”应长乐笑道,“我只是觉得有趣,逗逗他而已,谁要嫁他?也?犯不上?为着一个裴寂,搭上?我自己。”
惠妃点点头,沉吟着说道:“你既不愿意,那就罢了,只是如今相位上?的几个,唯独裴?搭不上?话,到?候只怕……”
到?候,到什么?候?废立太子的?候吗?应长乐心中一动,思忖着说道:“裴寂么,似乎很是喜爱他养着的那个小娘子,小娘子皱皱眉头,裴寂就如临大敌一般,也?许……”
惠妃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她却突然?停住了,笑了一下:“没想到机会却在这里!”
惠妃一?弄不清楚她的意思,问道:“你要如何?”
“没什么,她那个小娘子想给我弹琵琶,我原本觉得无可无不可,如今看?来,我还是听她弹一弹吧。”应长乐靠在惠妃身上?,下巴搁在她肩头,美目流盼,“我倒要看?看?,要是玉裴郎转了性子,二哥还敢不敢信他。”
惠妃到底也?猜不出她是什么打算,便拍拍她,道:“小心些,别玩得过头了。”
应长乐咯咯一笑,道:“放心吧!”
却在这?,宫人回禀道:“殿下,纪王来了。”
就见应玌匆匆走进?来,急急说道:“阿娘,阿耶还在生?气么?今天上?朝?,我没看?见二哥。”
惠妃点点头,道:“还在气头上?,说是不想看?见太子,就没让他上?朝。”
“这可如何是好?”应玌不觉踱着步子来回走了几圈,求助似地看?向了惠妃,“阿娘,要么我们帮着二哥去求求阿耶?”
惠妃一下子沉了脸。
应长乐连忙拉过应玌,嗔道:“六哥,眼下谁都不吭声,你去强出什么头?五哥一向不是跟二哥最?好吗,五哥都不出头,你着什么急?”
“这事就是五哥提的头,”应玌道,“七妹,你也?与我们一道吧?阿耶一向喜爱你,你要是去了,阿耶肯定能回心转意。”
惠妃不觉生?了气,道:“我素日里为你的心,你竟是什么也?不知道!”
“阿娘,”应长乐摇摇她的胳膊,安慰道,“六哥只是心肠太实在,并不是不体谅阿娘的苦心,等我跟他说。”
她转向应玌,正色说道:“你这个傻子,五哥那是拿你当枪使呢!他要是担心二哥,为什么不自己去说,为什么偏要你出头?他那是怕得罪阿耶,让你替他试水呢!以后他再跟你说什么,你就随便应付两句,多留个心眼来问问阿娘,可别那么实在了,这件事你无论如何都不要插手,一切都听阿娘的安排!”
应玌怔了一下,道:“难道就这么看?着二哥受罚?阿耶要是再不肯见二哥,只怕要人心不稳,生?出别的想法了!”
惠妃再也?听不下去,冷冷说道:“这样对你来说岂不是更?好?”
应玌顿?怔住了。
却在这?,李肃急急走进?来,低声道:“殿下,方才?陛下传旨,命苏延赏不必去福州上?任,改任侍御史。”
“什么?”惠妃顿?变了脸色,“这是怎么说?”
侍御史是负责监督百官的言官,品级虽然?不高,权力却并不小,比起福州司马根本是天上?地下,惠妃心想,范温才?刚被夺官下狱,御史中丞一职也?还空缺着,突然?把苏延赏放到侍御史的位置上?,难道是意在御史中丞?
一?间百思不得其解,心里扑通扑通狂跳起来,苏延赏为应琏求情,分?明是犯着神武帝的忌讳,为什么反而因祸得福?莫非神武帝发现了背后的蹊跷?
“阿娘,”应长乐低声道,“阿耶一向都说,铮臣虽然?可厌,但也?不能缺,苏延赏算得上?铮臣。”
惠妃定定神,点头道:“你说得对。”
“依我看?来,阿耶很不喜欢一方比另一方强太多,”应长乐凑在她耳朵边上?,声音低得只能让她一个人听见,“眼下二哥突然?弱了,阿耶只怕又开始犹豫,阿娘,能早动手就早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惠妃一?之?间,只有一个念头,假如她这个女儿是个男儿就好了,那就不必她费尽心机,百般筹措了!
应玌在边上?听着,越来越心惊,迟疑着说道:“阿娘,你?”
“今日你在我这里听见的,一个字都不准说出去!”惠妃站起身来,语调严肃,“走,随我一道,去给你二哥求情!”
裴寂离开东宫?,已经将近中午,半路上?遇见刘玄素,道:“苏延赏不去福州了,改任侍御史。”
他脸上?带着喜色,凑近了低声说道:“苏延赏当?向陛下进?谏,请求陛下让太子早些上?朝,陛下虽然?没答应,却让他不必再去福州,就留在御史台,看?样子再过两天,陛下就能消气了。”
裴寂紧皱双眉,心里越发沉重?起来。
神武帝最?乐见的,就是各方平衡,再由?他居中把控,将各方都牢牢握在手里,眼下惠妃势大,应琏一天比一天弱,神武帝留下苏延赏,大约是觉得应琏太弱了,需要做出点补偿,但,既然?他已经留下了苏延赏,已经做过了补偿,那么接下来,他对应琏,只会更?加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