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行宫内也有一座梨园,挨着应长乐居住的北苑,是伴驾而来的梨园弟子居住、排练的地方,比起长安城的梨园,行宫梨园面积更大,种植的梨树种类也更多,此时正是六月下旬,新梨初初成熟,神武帝从林中小径走过时,眼见向阳的枝头一颗酥梨透出微微的黄红色,当是已经熟了,一时兴起之下,便伸手去够,那树枝原比他高出许多,一够之下,竟没有够到,不觉踮了脚尖,想去拽那根树枝。
“陛下万金之躯,何须亲自去摘?”惠妃跟他一道过?来看徐莳新排的舞曲,见他这幅模样,由不得好笑起来,连忙吩咐道,“福来,让人拿勾杆来摘梨。”
神武帝原想自己摘的,见她已经吩咐下去,便也就罢了,只是又有些心痒,便依旧仰头看着那颗梨,笑道:“这个梨长得好,山里土厚水好,结的果子也比宫里的大。”
“陛下!”前面小路上传来徐莳的唤声,跟着就见徐莳穿一身跳龟兹舞的舞衣,穿花拂柳地跑了过?来,脚步轻盈得像一只林间的小鹿。
一刹那间,惠妃看见了她额头上练过?舞后的微汗映着傍晚的日光发出细碎的光芒,虽然带着几分莽撞,然而新鲜娇嫩得像这满院中刚刚成熟的梨子一般,惠妃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脚步不由得便停住了。
徐莳跑得快,眨眼间已经到了近前,她全没留意惠妃突然沉下去的脸色,一双猫儿眼只盯着神武帝,见他仰头去看那支果实累累的树枝,不由得也仰头去看,兴冲冲说道:“陛下你看,树梢上那个最大,而且都红了!边上那个有些发黄,肯定也熟了,陛下快摘下来吧!”
神武帝笑起来,果然重又掂起脚去拽那根树枝,耳边听见惠妃淡淡的语声:“陛下乃是万金之躯,这等微末小事,哪里须得陛下亲自去做?况且树枝那样高,万一扭着伤着,才人就是万死莫赎了。”
神武帝心中一动,早看见徐莳规规矩矩地行礼,方才满脸的雀跃霎时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姐姐教?训的是,是我太莽撞了。”
神武帝看了惠妃一眼,索性提气一跳,抓住那根树枝攀下来,笑道:“摘个梨而已,朕还不至于老得扭到伤到。”
惠妃一怔,可神武帝已经转过脸去,专心致志把那根树枝压得更低些,笑着向徐莳说道:“一整枝朕都给你弄下来了,你自己挑吧,喜欢哪个摘那个。”
又见徐莳笑得一双猫儿眼弯成了月牙,也顾不得答话,急急忙忙伸手去摘最大的那个,梨子握在手里,越发衬得那只手又白又小,握着梨身的手指圆而细长,指根处几个微微凹下去的小窝,软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
神武帝果然就摸了,大手覆上?小手,笑着低头在徐莳耳边说道:“就顾着嘴馋,也不怕树上?有虫。”
惠妃突然觉得,她站在这里,倒像是多余的那个。
原本有些紧绷的神色却一下子松弛下来,笑吟吟说道:“才人年纪小,嘴馋些也是有的,反正有虫子的话,也有陛下在,怕什么?”
徐莳将手里的梨摇了摇,笑道:“姐姐放心,我仔细看过?的,没有虫。”
她拿出帕子擦干净了梨,伸手送到神武帝嘴边,道:“陛下先吃。”
神武帝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又推到她嘴边让她吃,徐莳却摇头躲过?,笑道:“不行呢,别的都行,唯独梨可是不能分的。”
惠妃哂笑一下,平时在宫里千万般讲究,吃个梨一定要削皮去核,切成小块才行,如今就这么直接从树上?摘下来,擦一擦就吃?紧跟着就听神武帝问道:“为什么?”
“陛下猜猜看?”徐莳歪头看他,娇憨无那。
“分梨者,分离也。”惠妃接过话头,看向徐莳,“才人心细如发,日逐事事都小心,连这些民间的俗话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夸徐莳心细,还是说她唯独不记得要削皮去核吗?神武帝笑起来,从徐莳手中拿过那只梨:“那就只好朕一个人吃完好了,莳花儿亲手挑了这最大的一个,到头来偏了朕了。”
“就是为陛下挑的呢!”徐莳说着话,又去摘下边上那个大点的,笑着对惠妃说,“这个给姐姐。”
神武帝瞧着她拿帕子擦干净了梨子,双手奉给惠妃,又见惠妃接过来拿在手中,却又不吃,只管翻来覆去地看,神武帝笑意幽微,一抬眼时,却见前面小路上沈青葙跟在曹如一背后,正往这边走来,随口便道:“咦,青葙什么时候也来了?”
“我请她跟曹供奉一道,帮我排新曲子呢!”徐莳笑盈盈地又摘了一个梨自己吃着,又向沈青葙招手,“十一娘,过?来吃梨!”
沈青葙快走几步来到近前,还没行礼时,下意识地先去看惠妃。
那日在芙蓉汤与应长乐说僵之后,应长乐便再没召见过?她,原本由她接手的那部分公主府公函,之后也被陆续收回,就连一向待她亲厚的宋飞琼,这阵子也极少?与她来往,分明是在避嫌。
沈青葙知道,应长乐在等她回复,要么屈服,要么……
其实她也并不清楚,如果拒绝,后果会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