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推举行军大总管的事,这天的早朝一直到午时才散,之后几名?相公又追着神武帝到飞霜殿商议了整整一下?午,到晚间时,就连那些素日不怎么上朝的老臣也纷纷开始请见,神武帝不胜其烦,索性一个都不见,径自去了天子汤沐浴。
赵福来在边上伺候着,隔着白茫茫的水雾,就见神武帝坐在白玉凿成的龙形出水口旁边,带着点?不甘说道:“若是再早几年,朕就亲自去一趟,哪需要听他们在那里吵吵!”
烛光明亮,赵福来看?着他鬓角偶尔闪动的银色微光,不由地笑起来,道:“陛下?若是御驾亲征,朝中这些将军可都要靠边站了,这满朝文武都加起来,有谁能?及得上陛下?的雄韬伟略?”
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天气热路又远,陛下?一向?养尊处优的,犯不着跟那帮小贼较真,朝中这么多将军,边境上还有十方节度使,这些小事交给他们练练兵就成了,陛下?只管居中运筹,等着收捷报就好,真要是去了,岂不是杀鸡用了牛刀?”
“你?这个老货,”神武帝低声嘟囔着,“说的这么好听,还不是觉得朕老了,打不动仗了是不是?”
“陛下?,老奴再过?两年就整整六十啦。”赵福来笑着,凑近了些,“陛下?虽然一向?健旺,到底也比不得当年了,这种吃苦受累的事让小子们去干吧,陛下?是太平天子,安享太平岂不是好?”
这种话除了自幼年便在身边服侍的他,再没有第?二个人敢说,神武帝泡在温热的水里,垂目看?着自己身上,昔年健壮紧实的肌肉如今已经开始松弛,尤其是大腿上,昔年戎马倥偬练下?的腱子肉如今摸上去软软垮垮的,真是老了,不服不行。
然而心里是不甘的,冷哼一声,忽地掬起一捧水照赵福来泼过?去,骂道:“你?这多嘴的老货!”
赵福来哎哟一声,被泼了一头?一脸,苦着脸说道:“老奴这把老骨头?可比不得陛下?健壮,这沾了水待会儿?再吹个风,只怕要难受好几天。”
“行了,你?也下?来泡泡吧,”神武帝指了指旁边,“朕不治你?的罪。”
“老奴可不敢。”赵福来笑起来。
“行了,少在朕跟前装老实,”神武帝懒洋洋地说道,“当年在宫里,你?这老货没少跟朕挤一床睡,有一回?你?睡迷糊了,还把腿压到朕身上,被朕狠揍了一顿,你?都不记得了?”
赵福来听他提起七八岁时做皇子的事情,嘿嘿地笑了起来,道:“老奴不记得了,这种掉脑袋的事,老奴可不敢记得!”
他又扭捏了一回?,到底也下?了汤池一道洗浴,又给神武帝搓背,只听神武帝问道:“福来你?说,到底要不要置这个行军大总管?”
“按理说有陛下?坐镇指挥,也不必要什?么行军大总管,不过?,”赵福来轻轻替他擦着背,道,“长?安到幽州到底太远了,就怕遇见紧急军情来不及请示,况且石志宁是杜忠思带出来的人,与康显通一向?不对付,两个人一道办事,只怕谁都不服谁,还是得有个人居中调度调停才行。”
“那就依你?,设个元帅吧,”神武帝沉吟着,“不过?,挑哪个好呢?一般的人物压不住康显通,宰相分?量虽然够了,但?如今这几个宰相都不曾习过?兵法,文治还行,武功不济,皇子们么……”
他半晌不曾说话,赵福来便也不吭声,许久,才听神武帝道:“太子不行。”
太子自然是不行的,储君掌了兵权,又亲自指挥边将,神武帝怕是连觉都睡不着了,当年神武帝为储君时,就因为握住了大半兵权,架空了先帝,这才提前坐上了那张御座。赵福来沉吟着,道:“今日朝上,太子殿下?也一再推辞,不肯答应。”
神武帝慢慢地撩着水,道:“他比从?前,倒是长?进?了许多。”
赵福来道:“张相提了潞王……”
“六郎是个没主意的,给了他,就等于给了惠妃和公主,她?们越发要贪心不足了,”神武帝微哂一声,“不行。”
惠妃那头?还在殚精竭虑盘算着,却不知这里早就被否定了。赵福来心里想着,道:“剩下?还有七八个皇子,或者福王也还年轻,左右只是挂个名?,协调一下?康显通和石志宁,遇到大事还是报请陛下?决断。”
福王是神武帝最小的兄弟,今年四十多岁,从?军打仗的话的确不算年老,神武帝想了许久,到洗完时还是没有拿定主意,披衣往静心馆乘凉时,远远看?见灯火通明,又见几个荫夏殿的宫女守在外面,想来是徐莳正在里面洗浴,神武帝不由得心里一喜。
徐莳病了多时,神武帝怜她?体弱,一直不曾召她?侍寝,这阵子正是颇觉得想她?,眼见她?能?过?来静心馆,想必是好了?连忙快走几步到跟前,摆手止住宫女通报,只轻手轻脚走进?去,隔着夹缬牡丹的屏风,忽听里面扑的一声响,跟着是徐莳的笑声:“不行,你?太强了,投一次中一次,跟你?玩没趣!”
神武帝不觉停住步子,悄悄探头?往屏风里一看?,就见徐莳已经洗完了,披着披风坐在汤池边上,身前不远处摆着一只四口的投壶,几个宫女拿着去了头?的箭,正陪她?投壶,靠近壶底那个最难投的口子里已经落了两支箭,想来方才那一声响就是哪个宫女投进?了这里,又见徐莳指了指最边上那个宫女,道:“你?来试试。”
那宫女笑着上前,一连投了几支,一支也不曾中,徐莳越发笑起来,道:“你?又太弱,胜之不武,也退下?吧!”
她?又点?了剩下?两个,道:“你?们两个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