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神武帝的车驾终于赶到东都洛阳,入驻紫微宫。
与此同时,幽州也传来第二次捷报,应珏与赵福来赶到后,指挥康显通和石志宁合兵一处,在距离幽州六百里处大败奚怒皆部?,斩敌四千余人。
“潞王干得不错!”应琏眉梢眼角都是?喜色,“头一次带兵,居然能取得此大捷,那康显通骄横自负,石志宁桀骜不驯,难为他居中斡旋,竟能把两股力?量拧成一股,打这么一个大胜仗!只要能保持住这股子势头,不出一两个月,奚怒皆必定一败涂地,向我们俯首称臣!”
东宫一众僚属个个满面笑?容,连声?恭贺,众人又说了一会?儿战事,便?陆续告退,裴寂走在最后面,迟疑着停住了步子:“殿下,保举潞王担任行军大总管的主意,是?谁提的?”
“是?我提的,”应琏笑?着看?他一眼,“怎么了?”
“殿下是?怎么想到的这个主意?”裴寂问道。
应琏微微仰着头,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当时我与潞王和子墨一道商议此事,潞王说,要是?有个既可信赖,又不至于招惹陛下疑心的人选就好了,我因此想到了潞王。”
裴寂心中一动,听起来,应珏这话更像是?在暗示引导应琏选他,只是?,是?他多心了,还?是?应珏本?就是?这个意思?如果是?应珏的本?心,他处心积虑得到这个行军大总管的位置,为的是?什?么,兵权,还?是?人望?
“怎么了?”应琏见他神色古怪,不免追问。
“臣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裴寂沉吟着说道。
话音刚落,立刻看?见应琏的笑?容淡下去,裴寂想到他与应珏自幼一同长大,感情要好得如同一母同胞,不觉停住了。
“哪里不对?”应琏向座榻后面靠了靠身子,追问道。
若是?他说错了,不免是?离间兄弟之?情的罪名,只怕从此要被疏远,然而,他身处这个位置,又怎么能为着自身安危,知而不言?
裴寂端肃了神色,向前几步,低声?道:“臣不明白,既然潞王有意保举赵骠骑,为什?么又要推举自己?”
“散朝后潞王向我解释过,他是?临时起意,想起了赵骠骑,来不及与我商量,又担心迟一步就要被张径山抢先?,是?以直接向陛下提了出来。”应琏审视地看?着裴寂,“怎么,你是?觉得这里不对?”
“臣事后问过当时的情形,潞王先?向陛下表明有意担任行军大总管,之?后才?举荐赵骠骑随军监督,无论潞王的本?意是?什?么,从结果来看?,举荐赵骠骑这一步棋,都更像是?为了消除陛下的疑虑,稳固行军大总管这个位置……”
应琏沉着脸,打断了他的话:“你是?在怀疑潞王吗?”
裴寂犹豫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臣是?有些疑心。”
应琏微微抿了下嘴唇,压下心头的烦乱,沉声?道:“推举潞王是?我的主意,潞王与我手足情深,这种话,以后你不要再说了。”
“臣不能不说!”裴寂急急说道,“此战胜算极大,还?朝之?时,行军大总管必定威望大增,殿下,若是?潞王的确出于无心也就罢了,若是?有心安排,今后就不能不防!”
应琏皱紧了眉头,那天在殿上?突然听见应珏推举赵福来时的疑虑和烦乱重又缠绕心头,他站起身来回紧走几步,烦乱之?意怎么也压不下去:“一天到晚防这个防那个,防死了七妹还?不够,怎么,如今又该防着五弟了?将来我是?不是?所有的兄弟姊妹都得防?再等等是?不是?连你们这些臣下也得防?”
“殿下!”裴寂听他说得重,连忙双膝跪倒,“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如今局势未定,潞王用意不明,臣不敢不说出心中疑虑!”
“够了!”应琏低喝一声?,打断了他。
他急急又走了几个来回,突然灰心上?来,颓然坐倒在榻上?,半晌,低声?道:“一天到晚费尽心机,有什?么意思?”
裴寂心下恻然,低低说道:“殿下。”
应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许久才?道:“是?我失态了,无为,你不要怪我。”
裴寂忙道:“臣不敢。”
应琏涩涩一笑?,许久,又道:“其实当时,我也有些疑心,不过,我宁愿相信潞王。无为,你也有兄弟姐妹,想必你能了解我的心思。”
“人心难测,宁可多心防错了,也胜如遭人暗算,命悬他人之?手。”裴寂看?着他,一字一顿说道。
应琏嘴角动了动,露出了个更像是?哭的笑?容,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退下吧,以后我会?留心。”
裴寂退下后,堂中一片寂静,应琏用手撑着额头,挡着脸沉沉地想着心事,肩头忽地一沉,崔睦给他披上?了一件氅衣,低声?道:“殿下,夜里风凉,多穿一件吧。”
“是?你呀。”应琏疲惫地抬起头,“你去先?睡吧,我再坐一会?儿。”
“殿下,方才?裴舍人的话我都听见了。”崔睦一歪身挨着他坐下,低声?道,“裴舍人说得很有道理,其实我也有些疑心,不止这件,还?有上?次在静心馆的事。”
应琏吃了一惊,脱口?问道:“静心馆?静心馆有什?么可疑心的?”
“我记得殿下说过,去静心馆之?前,半路上?遇见了潞王,之?后潞王托故先?走了。”崔睦道。
应琏用力?揉着眉心,烦乱之?极:“不错,是?有这么回事,这有什?么不对?”
“听起来没什?么不对,但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崔睦窥探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说道,“潞王出现的时机有点太巧了,那天晚上?,唯有他知晓殿下的行踪,唯有他去过东苑,又唯有他全身而退,况且,潞王也知道殿下早已看?破乔景的身份,提前做过布置。”
“那又如何!”应琏低吼着说道。
崔睦心中一凛,到底还?是?大着胆子说了下去:“若是?惠妃得手,殿下获罪,潞王能全身而退,若是?殿下反击成功,惠妃获罪,对潞王也是?有益无害,若是?殿下与惠妃斗得两败俱伤……”
“够了!”应琏厉声?打断了她,“毫无凭据,以后不要再提!”
崔睦张了张嘴,果然没有再说,心里却不由?得想到,若是?这话改由?杨合昭来说,他还?会?不会?这么发脾气?
应琏重重地喘着气,心里也在想着杨合昭,若是?她在,她会?说这种话吗?应该不会?吧,她与他原是?同样的人,哪怕心里有疑虑,却更愿意往好的一面去想,他们这样的人,原本?也与这个冷森森的宫禁格格不入。
可是?崔睦……应琏转过脸看?看?她,她低着头,神色像以往那样平静端庄,似乎并不在意被他斥责,她总是?这样,永远只做正确的事,不为情感所累。
也是?难为她了,这样一个聪明能干的人,却得陪着他这个不合格的太子,处处操心。应琏长叹一声?,伸臂揽住了崔睦:“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你说得对,今后我会?留意。”
崔睦心中一暖,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微微闭上?了眼睛。
宫墙外,裴寂迎着夜风慢慢走着,思虑不定。
方才?的话,看?样子应琏是?听进去了,不过,说到底他也只是?疑心,毫无凭证。应珏不比应长乐,他是?自小与应琏一道长大的,同样由?静贤皇后抚养,同吃同住,甚至一直到应珏成婚之?前,都一直住在东宫里头,并没有迁去十六宅,这样深厚的兄弟情,若是?他有二心,对应琏的打击将是?前所未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