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惯例,应该是去敕建的尼庵或者道观。”王秀红着眼圈,声音有些哽咽,“洛阳这边有齐云塔院,还有玉真观,大概是这两家里选一家吧。”
敕建尼庵和道观比寻常寺庙更加富贵,按理说是好?去处,为什么王秀这么担忧?沈青葙有些不解:“这些地方不好?吗?为什么你?看起来很是担心??”
“我?……”王秀看看她,低了头又抬头,欲言又止。
她既不肯说,沈青葙便也没再追问,顺手翻开卷宗,又打开砚台,作势要处理公务,王秀这才着急了,紧走?几?步跑去关了门?,轻声道:“沈司言,论理这话我?不该说,但是韩尚宫是个淡泊的人,她必定不愿意麻烦别?人,我?想来想去,只能来求沈司言。”
王秀想着多年来韩叶待她的恩情,又想着沈青葙平时的为人,这才下定决心?,飞快地说了下去:“沈司言来得晚,大概还不太清楚,凡是去这些尼庵道观养老养病的,少则一两个月,多也多不过一两年,往往就,就,去世了……”
她的声音哽住了,沈青葙吃了一惊,皱了眉头追问道:“这是因为什么?”
王秀红着眼圈,低声道:“这些尼庵道观里管事的都?是一双富贵眼,进去之后时常要各处孝敬打点,才能给你?请医用药,万一有哪里打点不到,别?说吃药了,饭都?不一定有得吃,往往一辈子的积蓄很快就鼓捣光了,然后就丢在?那里没人管。”
沈青葙心?下恻然,问道:“难道就没有制度约束吗?”
“太常寺每年都?会视察询问,只是这些沦落到尼庵道观的,都?是无依无靠找不到亲人的宫人,”王秀道,“就算被盘剥往往也找不到能上?报的路子,还能怎么办呢?”
沈青葙思忖着,许久没有说话。这并?不是韩叶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宫中的积弊,该怎么办?
王秀见她不说话,心?里有些慌,连忙央求道:“沈司言,陛下那么看重你?,你?能不能帮韩尚宫说说话,让她不要出宫?”
若不是妃嫔的话,宫里的人得了重病都?是要出宫的,为的是防止把病气过给皇帝和后妃,沈青葙知道制度不能轻易改动,况且这制度也的确有道理,而且她初来乍到,也不能仗着神武帝的信重,轻易开这个先例,便道:“这是宫中的制度,我?不能违例。”
王秀失望地低了头,喃喃地说道:“那该怎么办呢?”
“若是韩尚宫出去的话,我?会时常去看她,”沈青葙思忖着,道,“衣食用药我?也都?会留心?照料,钱不够时我?帮韩尚宫垫上?,若是那些尼庵道观确实像你?说的那样,不能好?好?照料她们,我?再想法子解决。”
若是王秀没有说谎,那么这就是制度上?有弊病,以至于那些人肆无忌惮,那么她要解决的就不只是韩叶一个人的养老问题,而是所有这些无家可归的宫女、女官们的后顾之忧。
这些宫女、女官一辈子都?待在?宫里,辛苦操劳一生,不管是为了她们,还是为了她自己?的将来,她都?不能无动于衷。
王秀半信半疑:“真的?”
“我?尽力而为。”沈青葙道,“仆固尚宫知道了吗?她怎么说?”
“仆固尚宫知道了,她,她没说什么。”王秀低声道。
她是先去求了仆固隽,因为仆固隽态度暧昧,这才又来求了沈青葙,原本没报什么希望,毕竟沈青葙才来不久,出身又好?,不比她们这些苦出身的,天然就抱团,可没想到,最后愿意伸手的,竟是沈青葙。
沈青葙点点头,道:“我?会与仆固尚宫再行?商议,不过王典言,下次再有这种情形的话,要么就当作公务报上?来,要么就等仆固尚宫和我?都?在?的时候说,你?现在?这么办,不妥当。”
王秀脸上?一红,她也知道这样不好?,仆固隽婉拒之后再求沈青葙,如今沈青葙答应帮忙,倒好?像跟仆固隽打擂台似的,只是她太担心?韩叶,所以才硬着头皮求上?来,如今被沈青葙当面点出来,便满怀羞惭地说道:“是,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不这么办事了。”
心?里不由想到,也就是这种什么事都?摆在?明?面上?痛快说出来的人,心?里才不藏奸,亏她以前还受了蒙蔽,百般妒忌不服。
眼看沈青葙要坐下办事,王秀连忙走?到近前,低声道:“上?次沈司言提醒我?要听听别?人在?背后如何评论,我?听了,才知道我?竟是个傻子。”
她苦笑?一声,又道:“沈司言,我?不该在?背后议论人的,不过也请沈司言留神,近来尚宫局中多有关于你?的风言风语,人心?险恶,我?至今才明?白了一点。”
沈青葙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你?。”
她知道王秀说的是张玉儿,就连张玉儿在?背后说了她什么坏话,她也知道不少,倒不是她特意去打听,而是王文收感谢在?她几?次三番帮忙,悄悄告诉她的。
王文收甚至还说过,若是她不方便出手,他就会出手替她惩治张玉儿。
不过沈青葙婉言谢绝了。张玉儿自恃有几?分小聪明?,想把她当成靶子,挑动众人的嫉妒不满,却不知道她背后那些行?径,她早就心?里有数,之所以没有动她,是想借此机会,弄清尚宫局里哪些人值得结交,那些人心?术不正?,以后需要远着。
至于那些风言风语,一多半是议论她为何独得神武帝宠信的,如今赵福来已经回来,绝不会坐视不管,根本不需要她出手。
她的反应太平静,王秀有些想不通,正?想问时,外?面有人敲门?,却是司记司的女官拿着文书籍簿过来请沈青葙审核,这边还没审完,又有司簿司的女官来请审核赏赐名录,不多时司闱司的女官也来了,捧着文书等在?边上?,王秀看着沈青葙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各司事务,忽地豁然开朗,她才十几?岁,暂代韩叶的职务也不过才半个多月,就能做到这种程度,张玉儿那些跳梁小丑般的伎俩,又如何能被她放在?眼中?
这一忙就忙到了午饭时,女官的分例送过来时,仙居殿里的两个小宦官也提着食盒走?来,笑?着说道:“沈司言,陛下赐了一碗鲜黄瓜、一碗盐豉蒸鱼,还有一碗烧冬笋给沈司言下饭。”
冬笋鲜鱼已经难得,但隆冬时节的黄瓜更是稀罕,沈青葙知道这些不应季的菜蔬都?是尚食局在?暖房中培植,专供神武帝食用的,连忙谢了恩,又想到此时沈白洛应该也还没吃饭,他今日上?值是在?大业门?,何不拿去一道吃?
沈青葙连忙唤了一个宫女提上?饭食,出了尚宫局,一路往大业门?走?去,遥遥能望见时,就见裴寂与崔白边走?边说,正?从对面走?来,沈青葙略一迟疑,裴寂已经撇下崔白走?到近前,叉手行?礼:“沈司言。”
他似乎有些着急,很快又低声道:“请借一步说话。”
沈青葙令宫女在?原地等着,自己?往道边走?了两步,站在?一棵女贞树下,裴寂很快跟过来,低声问道:“你?哥哥借住了潞王的宅子?”
沈青葙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迟疑着点了点头,裴寂很快又问道:“你?哥哥跟潞王来往很密切吗?”
沈青葙停顿片刻,反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裴寂的声音压得很低:“小心?提防。”
沈青葙吃了一惊,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元宵夜里那个戴兰陵王面具、提着兔子灯的男人,还没说话时,大业门?前人影一晃,沈白洛飞快地跑过来,一把扯开裴寂:“起开!”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发现我女道士的预收有封面了?好看吧好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