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霄整个人如一盆冰水浇下,僵在原地。他周身气场蓦地变冷,冻得李单浑身一抖。
李单犹豫了会儿,终是将自?己的猜测说出:“这?一胎不足一月,本身按照王妃的身子?,若悉心照料尚且能保,可?焚香散毒性实在太?强,加上王妃坐胎之后又饮下了避子?汤……”
顾承霄眉宇狠戾之气更加摄人,他闭了闭眼,忽然想起前段时间玉梨苑那一次,小姑娘忍了许久终是忍不住,他赶去玉梨苑替她解毒,足足过了半日才喝下避子?汤,他们的孩子?应是那一天来的。
他戎马多年,天下哪一件事不是运筹帷幄、把控于股掌之间?可?唯独这?回?,他第?一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滋味。
这?焚香散的毒竟然如此猛烈,顾承霄一时间心乱如麻,早知今日,就不该让她喝什么劳什子?避子?汤!
一身蟒纹玄衣的男人僵站了许久,就在李单以为他再也不会开口时,那道冰冷中带着疲惫的声音落下:“辛苦李大?夫开药压制发热,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这?个李单毕竟只是弘福寺的大?夫,背景虽然干净,医术如何还待商榷,易军医术高超,用药甚至比宫中御医还要老?道,等他诊治之后再做定夺。
李单心中明镜一般,他不是摄政王的心腹,这?种大?事是绝对沾不上也不敢沾手的。
他不敢怠慢,就地找了一处小桌,颤着手开始写药方。
写完了方子?,又左右斟酌了好几遍,确认无误后,将方子?双手呈到摄政王身侧的高几上,“请殿下过目。”
见半天没?回?音,他正要提着药箱退下,摄政王忽然转过身,那双冰如寒潭的凤眸看得他浑身汗毛倒立,“今日之事——”
“小的明白!”李单立即趴到地上,额头触地,“今日王妃只是淋雨发了高热,并未有其他不适!”
“下去吧。”顾承霄垂手,又背过身,透过大?开的凭栏雕窗,雨点大?颗大?颗地掉落在地上,溅起片片泥泞,也溅痛了他的心。
——
顾承霄再次回?到翠竹阁,已过去了一个时辰,李大?夫亲自?熬了驱寒药汤送来,沈嘉仪喝下后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钟义在外头等了一下午,本想着拿了巧雨的画像就去寻人,没?想到一场大?雨,淋得沈姑娘发起了高热,连带着整个翠竹阁都忙着团团转。
侍女们来来往往,神色匆匆,他倒也不好打?岔问画像的事儿,只好缩在角落里等着主?子?回?来。
里头折腾了个把时辰后动静渐渐平息,看到顾承霄缓步走来,钟义眼前一亮,连忙走上前恭敬道:“主?子?!”
顾承霄心情似乎很差,眉宇间似永不能化开的寒冰,见到钟义,他忽然想起画像的事,沉声道:“画像已好,你稍后拿着画像去寻人,在此之前,本王还有一事要你去办!”
“但凭主?子?吩咐!”
“你回?一趟王府,将易军给本王抓来!”
易军虽然医术高超,平日里为人谦和,可?只有一个怪癖——坚决不肯入佛堂。
如今子?嗣之事紧急,纵使?易军反抗,也一定要将人绑来,他一刻都不想拖延了!
钟义坚定点头:“是!”
——
李单心惊胆战地送完了药,用衣袖擦着额头的冷汗,快步离开了翠竹阁。
那位“摄政王妃”性子?极好,喝下了药温温柔柔地跟他道了谢,还命婢女将他送到门口。
心狠手辣的摄政王竟然喜欢如此娇弱温和的女子??
李单挠挠头,有些想明白了,嗜杀狠绝如摄政王,恐怕心中也存着一丝温存,只是轻易不示人罢了!
他想起王妃身上中的焚香散,以及常常饮用的避子?汤,长叹出一口气,害,这?位王妃不知是在遭罪还是享福……
正想得出神,他没?留意?前方拐角处忽然闪出了一个人影,紧接着一声痛呼传来,“哎哟,痛死我了!”
李单吓得连忙起身,抱着药箱看向摔倒的女子?,女子?一身丫鬟打?扮,正揉着腰站起身,低骂道:“李大?夫,你走路也该看着点,我腰都要被你撞断了!”
原来是高尚书千金身边的婢女,他心中微微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是个相熟的,不至于被迁怒。
三年前,他家乡闹饥荒,一家老?小病的病、死的死,到最后只剩下他孤苦伶仃一个人。
就在他背着个破药箱,奄奄一息快要饿死在路边时,高尚书前往赈灾途中经过,见他有医术便救下了,并将他安置在弘福寺。
这?么些年,他念着这?份救命之恩,背着良心替高府做过不少阴私害人的事,接触得多了,和高府的下人们也渐渐熟了。
他堆起笑?:“好姐姐,刚才是我不对,冲撞了你。”
那婢女勉强站定,正要再骂几句,不远处传来一个柔媚温婉的声音:“去翠竹阁的大?夫原来是你?”
李单一看,吓得又跪倒在地,今日一下子?见到这?么多贵人,他的心脏委实有些承受不住。
眼前的这?位高家嫡女颇有手腕,愣是把高府内的各个姨娘惩治得服服帖帖,兴不起半点风浪,每次受她指使?配药,他心里总怵得慌。
“回?高姑娘,正是小的。”
“那里头谁病了?”高诗诗秀眉皱着,似笑?非笑?,无端透着阴冷。
“是一名女子?……”李单一咬牙,“殿下命小的称女子?为王妃……”
“轰”的一下,高诗诗顿觉一股怒气上涌,烧得她美?艳的脸热辣辣的,她不敢置信地上前揪住李单的衣襟,美?眸就要瞪出来:“你再说一遍!”
“摄政王让小的称那女子?为王妃……”
李单久居弘福寺,耳根清净,只有在下山时,才听到了些有关摄政王欲娶高府嫡女为王妃的风言风语,这?难道是真的?否则高家小姐城府极深,不会如此失态。
他咽了口唾沫,惊恐地往后仰,不敢再吱声。
高诗诗察觉到自?己失态,松开了李单,极力克制道:“那女人得了什么病?”
“只是……只是普通的发热,想是下午落了雨,淋着受了寒。”李单到底惜命,想起在偏殿时,摄政王狠绝摄人的脸,他浑身一颤,有些事儿他万万是不能说的。
“呵!”高诗诗轻蔑地冷笑?了一声,“不就淋个雨么,至于闹得整个翠竹阁鸡飞狗跳的,连太?后娘娘都被惊动托人去问候了一声,像是多娇贵的人儿似的。”
这?话的醋意?都能让人酸掉大?牙了!
李单不敢接话,怕对方看出破绽,站起身就要匆匆离开,“姑娘慢逛,小的还有事,先告辞了!”
高诗诗狐疑地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突然觉得有点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
李单平时有这?么惊慌过吗?自?然是没?有。
当年她硬逼着李单准备毒药,将秋姨娘肚里的成形男胎毒死,一尸两命,李单也从未像今天这?么慌乱过。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站住!”
李单脚步一听,额头上的冷汗又下来了,他转身,朝后头露出一个笑?:“姑娘还有何吩咐?”
高诗诗不动声色地上前,左左右右打?量了一番,大?喝一声:“好呀李单,学会糊弄我了?”
“小的……小的不敢!”李单心中有事,被这?么一吓,腿都软了,身子?摇摇晃晃的可?能随时要倒下。
高诗诗更加怀疑,逼问道:“你若是今日将实情一一告知,我绝不会对外透露半分,可?若你敢再欺瞒,从前你在贵门后院里做的那些人命勾当,信不信明日就会变成众人皆知!”
李单脸色惨白一片,想到摄政王那张阎王修罗般的脸,咬牙道:“小的……并未欺瞒姑娘。”
“呵!”高诗诗盯着他心虚的脸,咄咄逼人,“什么劳什子?王妃,她也配?若是摄政王当真看重那女人,会至今不给名分吗?”
李单被话中狠绝威慑住,抖如筛糠。
“王爷一介男子?,当属于朝堂天下,他不会将太?多的心思花在后院。如今满京都的人都默认我为摄政王妃,待日后我堂堂正正嫁入王府时,那女人的命也捏在我手里。”她的声音越说越阴狠,“你是站在她那边,还是我这?边,就看你今日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