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呢?”休留没好气道。
玉羊没再说话,只是默默走进小灶房,继续鼓捣自己的一方天地……嘴角忽然有些咸涩,许久未曾落下的泪水不知何时沾湿了面颊。玉羊咬着牙挽起袖子擦掉泪水——只是那一瞬间,她觉得无比委屈,这委屈不同于以往被夺走一切时的痛苦不甘,也不同于被抛弃在陌生世界中的孤独无助,她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在做一件非常不值得的事情,她只是在为这份值得与不值之间的无所适从而感到委屈。
到了第二天晚上,还没到传膳时间,后堂里早早地便坐满了等开饭的景家老小。各房各院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有冷眼旁观坐等笑话的,也有心怀好奇期待莫名的,但无论是那种心态,一屋子人的目光都会时不时瞟向今晚关键人物之一,现任家主白帝景玗身上。
作为玉羊的主子,无论今晚玉羊能否实现她“人间至味”的承诺,景玗都已经与这场风波脱不开关系。景府内是个人都知道老太太昨晚上借题发挥,实际上是另有所指,至于要借这个题发挥出多大的场面,那就要看玉羊今晚的表现以及老太太的心情了。
被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盯着的景玗倒是显得十分泰然,未开席前仍旧是捧着个茶盏谁都不搭理。没多会儿老太太也入了席,抬眼一扫周围人物,笑着对景玗道:
“你那个夸下海口的丫环哪儿去了?老身还专等着她的‘人间至味’呢。”
“奶奶请自用膳,那丫头说了,这‘人间至味’不同于寻常菜式,必须要等酒足饭饱后品尝,才能得其真味。”景玗放下茶盏,同样陪着笑对答,“所以我们也不必等她,先开饭吧。”
“呵呵,还真是绣房里头找东西,尽是花样!”老太太摆了摆手拿起筷子,示意开席。那些等着看笑话的景家子弟此刻心里更是幸灾乐祸起来——那玉羊就算真有本事,能做出些许口味不同寻常的稀罕物儿来,可谁都知道饱汉面前纵是熊掌鱼翅也逊味三分,等到这屋里头的人都吃饱喝足后再上菜?简直是自掘坟墓!到了那时纵是“人间至味”,想来老太太也没多大胃口细细品尝了。
大约过了两柱香工夫,桌前的人都已经吃得七八分饱腹时,玉羊领着休留等一群丫环小厮,手提着几十个食盒成群结队地进了堂内。老太太抬眼看见,旋即放下了筷子招呼玉羊:“那丫头,你这‘人间至味’可真是叫人好等……有什么名堂,速速报来。”
“食物的名堂,自然应该由食物本身说话。”玉羊不答,只是打开手上的食盒,从中端出一个无甚装饰的小食碗,呈到老太太面前,“请老太太品鉴。”
玉羊给老太太端上了食碗,那边厢休留与众丫环们也各自提着食盒穿梭于圆桌之间,给诸位主子上菜。景玗端起自己面前那个不过一掌大小的白瓷碗,面无表情地揭开碗盖:里面是一碗还冒着热气、指尖大小的细白圆子,样子有些像上元节常备的元宵,只是比元宵小得多,汤水上漂浮着类似红豆、枸杞以及蛋花样的物事……虽然眼前的东西看起来都无甚稀奇,但这碗圆子的香气……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景玗狐疑地拿起勺子,捞了两个圆子放进嘴中——入口刹那,一股从未尝过的异样甜味便瞬间在唇舌之间扩散开来:圆子的口感不似记忆中的糯米元宵,在口中化开之际不断交替释放出不同层次的甜味来,一忽儿像是蜂蜜,一忽儿又如甜酒,一忽儿似是水果,但又似乎不尽于此……这股香甜的滋味浓淡相宜,交错盘绕,沁人心脾,只是一口之间,居然将适才饭后嘴里那一股脑的鱼肉鸡鸭余味全盖下去了!
景玗抬头飞快扫一眼身旁的老太太和周围景家人的表情——城府有深有浅,但只要是吃了玉羊那圆子的人,脸上的情绪变化都十分明显。老太太吃了口圆子后没放下碗,紧着勺子便又是一口,双目微眯……景玗有些震惊地转过脸看向玉羊,这丫头所言非虚,的确是人间至味。
整个后堂一时间安静极了,耳边悉率作响的便只有勺子与瓷碗轻触与吞咽的声音。玉羊满脸自信地望着众人一个个埋头咀嚼,神色各异,她知道她已经赌赢了,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里,这些人的确是都没有尝过这样的“人间至味”。
“再来一碗。”景玗第一个将圆子全部吃完,把连汤水都不剩的空碗还给玉羊,老实不客气道。玉羊接过碗,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没有了……我是按照人头数着做的,时间有限,实在来不及做更多了。”
“那丫头,你这圆子……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另一边老太太也吃完了手中的一碗圆子,抬起满是褶皱的双眼,定定望着玉羊道,“老身活了大半辈子,的确是没吃过甜味如此复杂的点心。你且说说,都是用什么东西做的?”
“回老太太的话,原料其实都很常见,这圆子是用芋头做的,除了这一主料以外,还有糯米、桂花酒、槐花蜜、枸杞、甘草、甘棠梨、山楂、绿豆、红豆等等一些辅料,都是在这长留城附近的菜市场里寻常能买到的物事。”玉羊行礼,从容回答道。
“居然都是这些寻常食材?”老太太拿起桌上那个空了的瓷碗又看一眼,“你说的这些老身可都吃过,却为何到了你手里,竟变成了如此口味奇特的点心?”
“我爹说过,拿熊掌鲍鱼之类的稀罕材料做出少见的菜肴,并不稀奇。真正的‘人间至味’,必是将做饭之人的匠心融入到最寻常的食材中,才能让吃饭的人体会到饮食的至味。”玉羊此刻回话的底气更足了,从在座众人与老太太的眼中,她已经看到了一些与昨日截然不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