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有了她,当时还不是县主的一个庶出的丫头片子,在梁王府内饱受王妃与其他嫡出子女白目欺凌,从来没有在王府中感受到身为王家子女的优渥与骄傲,从来不曾敢在王府中肆意奔跑、叫嚷,朝着她的生身父亲大声叫一声“爹爹”……记忆中的父亲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若即若离的“父王”,母亲每次带着自己去见他时都要额外叮嘱自己要守礼仪,知谦卑……使得广琼的记忆里“父亲”便只是个高大威风而模糊的影子——她几乎从未抬头看清过他的脸容。
九岁那年,因为一次小错,她和母亲都被梁王妃从王府中赶了出来,不得已回到景家寄身……母亲对此深以为耻,但她却仿佛出笼的小鸟一般,感觉自己找到了全新的、活泛的天地——这里有外祖母的偏疼,有谦和守礼并不把她当外人看的婢仆,有众多的亲人叔伯以及表兄妹们可以一同玩耍……最重要的是,这里有机会可以跟着家中武师们一起习武!谁曾想过幼年时的她是真的喜欢过练武的?天性中的跳脱与不安分终于远离了王府的束缚逼仄,于景家世世代代的武学氛围中,她似乎找到了新生。
但是母亲却极不喜看到她练武,每每看到便要责罚——在自家院内,母亲依然以梁王姬妾自居,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判断和自信,母亲坚持认为父亲有朝一日一定回接她们母女回去,有朝一日一定会扶自己成为侧室乃至王妃,有朝一日一定会让所有瞧不起她们母女的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天作之合、独宠一身……因了有着这样的自信,母亲坚持不愿让广琼习武,坚持让她在女红与字画的熏陶下渐渐变成“另一个自己”,坚持将她培养成一个更适合王府审美的金枝玉叶,而不是景家的女儿,西境世代的江湖儿女。
广琼是个敏感而懂事的孩子,她顺从了母亲的偏执,直到遇见了他。
十二岁那年,一个从西域回来的少年打破了景家多年的平静——少年随身带有先代家主、现任白帝景天罡的信物与遗书,自称是天罡伯父的独子,回来便是要率领景家卫冕这一届的“天下会”……这个今后会翻覆景家内外平衡,继任了“白帝”称号与职守的少年,便是景玗,她的表兄。
世人都说“白子”会为家族带来噩运,母亲曾经对此深信不疑——因为那个少年在赢得“白帝”之位回归景家后不久,便传来梁王涉嫌巫蛊诅咒天子,被抄家没府的消息。景老太太连夜将广琼母女二人送上前往西域的马车,从此便是一别八年,再回到长留城时,便已经与外祖母天人永隔,也获知他已经娶妻的消息……
因为母亲的选择,她变成了一个异类:一个即无法融入景家,也始终没有被皇室真正承认过的异类——天子赐予她的县主之位,更多是出于对刘老太妃的垂怜,以及对当年梁王一案错判的补偿。但是一个没有王室宗亲、父兄庇护的县主,能够在遍地虎狼的朝野之中如何搏得一片立锥之地?这一点母亲从未替她想过,母亲只觉得这是天命对她们迟来的补偿,是父亲在天之灵对她们的眷念——她似乎永远都活在一场醒不过来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