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敬行说完此话,便再次闭上双眼,沉默不言——他今年已经八十四岁了,虽然尚能够行气舞剑,但内力和反应速度都已经不若当年。今天在阵前打了个照面,杨敬行便已经心知王师不可能赢——景玗正值少壮,又有贤良佐辅,此番携卷郁怒而来,已成鲸吞之势,大有白虹贯日之兆……杨敬行心知以景玗的脾性,今日胆敢冲撞王师前锋,日后必会变本加厉,于是乎便只能将自己的性命也豁出去,趁着自己还有余力能够一战,便试试能否将敌酋刺落马下,如此……或可打破当下的不利局面。
只是仅此一役后,自己是否还能够平安无事地归来呢?自己是否还能够遵守先帝所托,守好眼前这个全无担负天下自觉的君王呢?杨敬行睁开眼,转头瞥了一眼坐在太师椅上的淳和帝,却见早已年过四十的君王仍旧像当年孩童时期一般,抬着头无限仰赖地望着自己:“老太傅剑指之处,必然所向披靡!朕即刻就命人拟定战书!老太傅明日一战,必要斩那贼寇首级,扬我昆吾武威!”
“老夫遵旨。”杨敬行拱手领命,心中却是一片黯然……当年追随先帝叱咤北疆的种种情景,于脑海中快速掠过,一件件一桩桩恍若隔世遗梦。而曾几何时,身后的剑忽然就变得沉重起来,再挽不起当年那游龙般肆意绞碎戎狄的剑花,也再担不起那梦中追逐半生的锦绣河山……
翌日卯时,杨敬行派出信使,向仍旧驻守于城外官道附近的景玗递交了战书。过不多久信使便返回城中,言明景玗答应挑战,双方约定午后申时于空桑城外交锋,双方皆仅以主将出阵,他人不得假手。
时值未时末刻,景玗已经带着一队亲兵来到了空桑城北门外等候。杨敬行站在城楼上望了一眼,回身对淳和帝道:“圣上,待老夫出城应敌后,圣上可自酌领兵从南门出发,绕路疾走,或可避开叛军,尽早赶回京城!”
“杨老太傅是我朝栋梁,肱股之臣!朕岂有弃太傅于敌阵前而孤身离去的道理?”闻听杨敬行如此交代,淳和帝连忙挤出一丝笑意,勉力安慰道,“老太傅莫做他想,专心比武便是,朕就在此恭候太傅得胜归来,同返京城!”
杨敬行闻言在心中又是暗叹一声——他豁出性命与景玗约战,除了想以单挑代替对阵抵消景玗的优势以外,便是想替淳和帝与城中的朝廷军争取机会,好让他们趁着自己比武的时间偷偷迂回出城,径自上路……然而目下显然,淳和帝并没有孤注一掷,在没有杨敬行护卫的前提下独自领兵回师的勇气,而对于杨敬行而言,如此一来自己舍命相搏的意义,便也更加稀薄了。
为了防止城外有诈,杨敬行没有让士卒打开城门,而是直接从城楼上一跃而下,以轻功落地后兀自走向景玗,拱手道:“定西侯果然好胆色,敢问今日比武,如何见教?”
“老太傅言重了,景某是晚辈,今日能与老太傅一战,实是三生之幸!”见杨敬行从城楼上跃下,景玗也连忙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握着刀迎前一步答道——今天他没有穿戴盔甲,与杨敬行一样,也是一身素白的布衣打扮,远远望去,却好似仙人莅临一般,双方皆有遗世独立的傲骨罡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