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入了深秋很快就往冬季里转,辰时已至,天还麻麻亮,这一路过来花藤架子上还瞧得见夜里蒸腾上来的水珠。
九思到了世安居,大夫人带着季婉清和季婉茹已经在了。刘妈妈正指挥屋里的丫鬟把窗子支起来,季候氏也刚从床上起身,隔着帘布屏风能瞧见里头宝珠,落玉正在伺候梳洗。
既是来立规矩的,那就没什么好讲究,干巴巴的站在外间堂里足足有一刻钟,季候氏才出来,鬓发干干净净的梳到脑后挽成一个髻,一身利利索索的素纹团花湘蓝缎袄裙,稳稳当当走到正中的圈椅上坐下,精神气十足。
大夫人带着身后几姊妹请蹲安礼,季候氏没叫她们起来,底下人便是一动不动,头埋的低低的。
过了好会儿,才听见季候氏发话:“我年纪日益大了,本不欲再多干涉院子里的事情。上次卧床不起家宅里就颇多风声雨声。我虽是老了,却不是不中用,底下的人做了什么事犯了什么错,老身我看的明明白白。以后除去偏阁的姨娘们,那些夫人小姐每日这个时候都要过来例行请安立规矩,可记得?”
底下齐齐道一声“诺”。季候氏扫了一眼下面几个黑压压的脑袋才道:“那起来吧。”
林氏已是多年没有起的这样早了,还蹲在地上大半响小腿肚子都撑麻了,冬忍上前扶她,季候氏淡淡道,“林氏和二姐儿起来做什么?”
这两人方起了一般的身子又忙蹲下去了,季候氏扳指取掉后就在腕间挂了一串菩提子,手指一颗颗慢慢捻着,目光直视下首的两人:“吴家请了金涵家的来说亲,你昨日回去同宗德商量的如何?”
“媳妇...”林氏嗫嗫嚅嚅:“大爷也觉得还是再等等看,吴家哥儿虽不错,但婉清毕竟也还小...”
季侯氏声音发冷:“翻年二姐儿便十六了,哪家姑娘不是及笄前便婚事早早定下了?若不是我提点你只怕还要放任二姐儿在家中不管,身为一家主母胸中没有半点成算,不知道早点请了教养嬷嬷,就把自己家的女儿蹉跎住,养成一副什么样子你才满意!”
林氏躬着身心里直喊苦,她怎晓得这老泼皮今日气性儿这么大,面上越发绷不住,福下身去喊了声咽着嗓子喊冤枉,“母亲这可错怪媳妇了,我也是为了您想着,九思刚回家多在您身边留些日子,等翻年过去再给二丫头相看合适的,后面依着序再到九思和婉茹两个...””
季侯氏最烦女子无事便哭哭啼啼的模样,扬手把案几的杯子摔倒地上,一声脆响,林氏一个哭嗝打了一半吓得咽下肚里去,屋里众人皆是敛色屏息。
“你倒是会还嘴!”季侯氏重重的一把拍到案几上,“刘妈妈,取《女诫》来,让她去廊上跪着先读上一日!”
刘妈妈诺一声去架子上取了书来请林氏出去,林氏眼泪一股一股往下淌又不敢哭出声,若是跪在廊上正朝着大院儿门口,丫鬟小厮来来往往的让她以后怎么在季家立足?
“祖母......”季婉清往前匍匐两步,被刘妈妈挡住。
季候氏瞥她一眼,语气很重:“长辈训话你不要出声!”
季婉清娇弱的垂下头,髻上的珠钗微微晃动,睫上挂着些泪,紧抿的嘴唇被咬出发白的色儿来,瞧着很是可怜见的。
林氏双手举着书跪出去,在廊上一字一句的读,还没读上几句就被季候氏厉声打断,“第四句你就读漏了,想来平日里便是个睁眼瞎,脑子混淆不清专受别人蒙骗。”
林氏没敢反驳委委屈屈道了一声:“是媳妇愚钝,愧对母亲教诲。”
季候氏不耐烦她装模作样只会做低伏小,招过宝珠道:“你出去盯住大夫人,声音不准弱了,不准一字一顿,得给我清晰响亮顺顺溜溜读下去。这七篇什么时候会背就什么时候不用跪在外面,不然明日过来还是照样儿。”
宝珠恭恭敬敬站出去,把季候氏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林氏应了才叫刘妈妈把门屋关上。
季婉清还跪在地上,原先她和林氏还是蹲安礼,季候氏砸了杯子两人才双膝跪在了地上。本来是闺阁里娇娇的养出来的女儿家,哪里遭过这样的苦?即使季婉清这样心思重的人,都有些熬不住,额间渗出点冷汗来。
屋里静了半响,只有林氏在外面读书的声音,宝兰重新给季候氏斟了茶,她慢悠悠喝一口:“你可知道《女诫》第四篇说的是什么?”
季婉清脊背挺直,声音还稳着:“回祖母,《女诫》讲的是妇行篇,其意为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
季候氏不疾不徐,面上没甚么表情,又问:“那你可有按照上面所说的一一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