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沉吟一会儿道:“那个阎王从未离京,却能一路从岭南追杀老九到这里,其势力、决心还有上面那位的偏袒,我哪一点得上?收留老九,也就意味着与阎王作对。一个老九……我犯不着!”
步蘅虽不在意,但话已听到这里也没有什么不了然的——白袍人乃是这位六爷的下属,六爷的兄弟遇了难,千难万阻来找六爷求助,可是六爷却欲见死不救!
她想到父亲还说毗犀人最重承诺,俱是一诺千金、抱柱守信之辈。因而,虽无缘见到真人,却一直在心里尊敬,觉得他们既重承诺,必然都十分重情重义。
可是……这个六爷竟会见死不救?
“六爷若不救九爷,只怕九爷就性命不保了!”这白袍人语调之中,颇有几分担忧之意。
步蘅暗道,这个白袍人倒似有助九爷的意思,只是不知能不能劝动六爷。
然而六爷却长叹一声道:“若真的如此,那就是他命该如此……其实,十年前他就该死了,一场仇怨拖到现在才了清,也真够久了!”
白袍人连忙道:“可是六爷你想,倘若九爷死在这九华寺附近,上面那位问起六爷,六爷要如何回答?我方才见到九爷,虽是只身一人,形容狼狈、身染血迹,却并没有受什么伤。岭南距京城何其远也,他一路被人追杀着来到,为何连伤也未受?足见这一路是有许多人拼死保护他的,这些保护他的人又从哪里来?必是上面那位派来的……”
白袍人正说着,六爷突然冷声打断:“我知道!即便是老九亦深受上面那位的重视,我不能因为他的事,而令上面那位责怪我。既然如此,你就想个法子将那个阎王引到后山,你再迟迟不露面,他自然就逃了。或者用别的法子,总之将老九赶走,死也别让他死在我这里……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办!”
“这……”白袍人似是没料到六爷的心肠冷硬至此,苦苦劝道,“追杀九爷的人很快就到了,还请六爷三思!”
“三思?”六爷只是冷笑一声,便没有下文。
步蘅也跟着为难起来,心道这六爷语气不善,不像是三言两语能劝动的,追杀九爷的人却是转眼将至,也不知到底能不能获救。
六爷在“三思”,而白袍人等着六爷“三思”的结果。
步蘅听他们谈论这样隐秘的事,自然是屏息凝神,不让他们有一丝察觉。
一时间天地宁静,却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
步蘅心里“腾”地一声,油然发怒!白袍人她是看得见的,正直直地站着,双手下垂,不会发出这个声音。这翻书的声音必是六爷看书发出的!
步蘅气得在心里道,这个六爷的兄弟已是性命攸关,却还有闲心看书,可见是个背信弃义之辈!可恨爹爹说毗犀人重信守义时,将他也含了进去,而他却十分配不上!简直辜负父亲的那一番话!
然而就在这时,轻风不合时宜地吹来,她发上那枝步摇的银穗子在轻风之中碰撞,发出细微的轻响。那声音虽轻微,却逃不过内力高深之人的耳朵。
这声音一响,那白袍人就立刻甩过脸,以汉话喝问:“什么人在那里!”他低声说话时,声音歌声般好听,这时一吼也如虎豹般撼动人心。
步蘅也是吓了一跳,随既静下来,见是躲不过的,便盈盈而出,万福道:“见过这位公子。”头缓缓抬起,泰然自若地向白袍人看去。
只见这白袍人果然生着一张白皙的脸,深目高鼻,轮廓分明,冷峻凛然,令人不可逼视。
看到他的真容,步蘅只怔了一下,便继续以悠然的态度说:“这里的梨花开得真好,小女一时贪看,不想竟迷了路……公子也是来看花的吗?”
白袍人并不答话,白袍白肤,如一尊白玉雕似地立在那里。
步蘅笑一笑道:“公子对这里的路熟悉吗?可否为小女指一下路……”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折下一枝梨花在手。
白袍人目光冷冷,迅速地将步蘅从头打量到脚。她突然出现,并以白绫蒙面,形迹的确可疑。他微微一想,便低声用毗犀语道:“这里好进,却是不好出。你胆敢偷听,就得小心!”
步蘅知道他在试探自己,便一副不解的神情,笑一笑问:“公子方才说什么?唧哩咕噜的,小女没听明白……看公子模样,虽不是汉人,但在汉地,为何不还说汉话?”
白袍人神情稍松,用汉话道:“这片林子确实容易让人迷路,姑娘请走这边。”他伸手指向自己背后。
步蘅松了一口气,觉得他应该是放下了戒备——即便她听到他们的谈话又如何,不懂毗犀语,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就等于白听。
步蘅道声谢,手持梨花,坦坦荡荡地向白袍人所指的方向走去,也就离白袍人越来越近。
他的那对眼睛,越发显得深不可测,闪着异样的光芒。
步蘅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有种摄人的吸引力,令她怎么也挪不开目光。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盯着他看,可就是不由自主……
一步步,好似有无数星星正在汇聚,待她走到他面前,那些星星便全都汇聚到他眼睛里。
那竟是一双……
绿色的眼睛!
不,是一只绿色的眼睛!
另外一只是灰褐色的……
虽是不一样的颜色,却都一般晶莹亮烈,冷嗖嗖,亮晶晶,如冰如剑!令人一看,心头如同被锋利的剑穿透了一般。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亮,这么奇异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