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蘅悄然回到家中,来到房前廊下,正见月色溶溶,花林之间那只小鹿悠然慢行。
可是她脑中都是那个人,魁伟的身形,轮廓英凛的脸庞。浓重的双眉之下,那对亮烈的异色眼睛,严肃的神情,冰冷的唇角,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叫人琢磨不透的隐秘笑容……
他威严、冷峻、震慑人心,用令人迷醉的嗓音,说着令她不解的话语……
世上竟有这种人?
世上竟有这种人!
她被摄去魂魄一般,怔怔地向房间走去,快到时一抬头,猛然看到廊下立着一人。浅灰色衣衫,清瘦俊逸,风姿出尘,正是她父亲叶道善。
步蘅像是做了坏事被抓个现实,十分不安,却也不及细想,连忙上前低声道:“爹爹……这么晚了,您怎么会站在这儿?”
叶道善瞥她一眼,淡淡地道:“月色挺好,出来看看。”道善待她向来冷淡,这一句话也说得叫人听不出喜怒。
“是啊,虽是弦月却很亮呢!”
“嗯。”他轻轻哼了一声,接着问:“他回来了?”
“谁?”被猛然问到,步蘅满心茫然。
道善也不解释,只是道:“既然回来了,就该大白天的大大方方的回来,夜里飞来跑去,像什么样子!”他说完这话,便转身走了。
步蘅这才明白,道善知道她与人半夜出去,但他以为那人是她弟弟叶知秋。
这样的误会本来极好,至少将檀彦之来找她这件事瞒下了。并且,她察觉到父亲虽然装作不关心,其实是盼着知秋回来的,不然又何必等在这里,等着问步蘅一句话!
可是她转念一想,若让父亲以为知秋回来却不愿见他,那么他们父子之间的误会不就更深了!
想这里,步蘅立刻上前一步道:“爹爹,并不是知秋回来了。”
道善“哦”了一声,只放慢了步子,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我可以写信让他回来吗?”步蘅小心翼翼地问。
道善停下步子,冷笑一声道:“他自己若不愿回来,谁还求着他!”
虽被厉声说了一句,步蘅心内却一片欢喜,她父亲这样,就是默许了!
她片刻也不想等,回到房间便点上灯,连夜给知秋写了封信。第二天一早,将信送出,她便开始盘算知秋几时能收到信,几时可以动身回来,哪一日能到家等等。想到一家人很快就可以团聚,她心里就是一片欢喜。
早膳之后,步蘅的伯父又让人送来了给步蘅擦脸用的药膏。
她自回来,她伯父叶道济又是送人又是送东西。事无巨细,对她极是关怀。她也想着为伯父做点什么,以表孝心。
想来想去,扇子既是应景之物,而她又最善丹青,便决定亲手画一把扇子送给伯父。
选好了扇面,却不知画什么好,望着窗外盛极的春色,猛然间又想起九华寺中内,僻静处的月洞门内,那孤零零的一树梨花。
脑中想到的梨花,便在她笔尖开放。
待她画完,才想到此扇是要赠给伯父,梨花色白,寓意为“离”,实在不吉利,这怎么能行呢!
可是那幅扇面画得实在不错,她不忍割舍,想了一会儿,灵机一动便在扇面上端边缘,添了几枝花。这几枝上满是绿叶,中间有白色小花三两成簇开放着。那小花有着细细的五片花瓣,正是橘子花。
整个扇面看起来,就好似一人立在橘子树下,看到月洞门后一树梨花绝世独立。
“橘”为“吉”,与梨花合起来就是:吉利。
扇子画好,背面她又提上一首诗:
冷艳全欺雪,馀香乍入衣。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
字迹秀美飘逸,倒也赏心悦目。
扇子做好后,她还在上面熏上橘子的香气,又赶制出一个扇套,将扇子装了,附上一封信,都用一个小漆盒装了。
忙了几天,这才妥当。这天,正想着叫谁给伯父送去,却听窗外流芳“格格”而笑,说:“我才不信你,你又在瞎说!”
步蘅听到,隔着窗子问:“流芳,你在跟谁说话呢?”
流芳笑了两声,却说:“姐姐并不在家,要不然她肯定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啊,只知道骗我。”她语调轻快,声音甜脆,心情不错的样子,只是不知在跟谁说话。
步蘅觉得奇怪,心道,她明明知道我在家,怎么跟人说我不在?便道:“流芳,我在呢!你在和谁说话?”她因面上正生痘,见不得花粉尘埃,而她房间正对的就是一片果树林。桃花凋,梨花开,因此大白天她的房间的门窗也是紧闭的,抬头向外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