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勉强把甜得发苦的点心咽下肚,递了水给锦织,自己端起另一杯含着漱了漱顺着窗子吐出去。两个小姑娘悉悉索索折腾了一会儿才重新躺好,闭上眼睛很快进入梦乡。
明天一早管家婆婆又要来催,能多睡还是得抓进多睡一会儿。
午后蝉鸣,栗色桌面,黑发柔顺的温和少年与夜空中血色满月……
夏季夜短,阿薰锦织又是早早起来一番忙乱。今日除了自家供奉,还要替家主夫人送一尾鱼去神社。这鱼穿了腮须得提在手上,又怕放久了腥气重让神明不喜,阿薰早饭都来不及吃提着就跑,一溜烟出门趁着天气凉爽上了山。
这年头早间还没有人肯起来做餐饮生意,在家不吃出门就没得吃。阿薰忍住火烧火燎的胃疼提了鱼跑,只想早点将鱼送到再赶下山买几个烧山芋填填肚子——那都已经是接近午时才有的零食,能蘸着稀罕的白糖吃,很对得起身价。
新鲜山芋烧熟后软软的口感,混着清甜清甜的一小勺白糖,甜而不腻,想起来就口舌生津。
她以为自己到得早,不料鸟居外竟有人比她到得更早。还是一袭有些褪色的浅葱色和服,外面罩了深绿羽织,银发少年像是坚忍的磐石般立在狛犬石像下,怀里抱着油纸伞,手里提着块黑乎乎的番薯。
昨天山间偶遇的少女从雾气中一下子就跳了出来,仿佛早春枝头最先绽放的花那样突然跃入眼帘,少年下意识站得更直好叫自己看上去更帅气些,等她提着一尾鱼跑到近前才可疑的握拳咳了声:“你的伞。”
“欸?”阿薰诧异不已:“昨天说了是神主太太借我的,你直接还就是啦!”
他一板一眼道:“不妥,瓜田李下,对你名声不好。”
她这才想起男女大妨之事,忆及这位少爷最近才阖家从府城那边搬来,接过伞忍不住就问:“我听说如今外面也有学校肯收女子读书,更有人肯给女子体面工作为生,可是真的?”
“有的。有专门的女子大学,还有些教导俳句和歌的屋舍,很多女子远比男子聪慧,更有毕业后进了报社的职业丽人。”他很老实的把见闻一一讲给她听,听完少女忍不住扶着脸颊感叹:“真好啊,不必把命交在他人手里,真好!”
心里要从这穷乡僻壤走出去的念头更加坚定。世界那么大,她要去看看。
想到这里女孩子抖擞起精神,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一直看着她的少年觉得自己又不大好了,心跳得太快了些。
“你要是想去府城看,可以先搭乘骡马车往北去隔壁镇子,那边修了车站,坐火车可以直接进到府城大阪。”
“火……车?烧火的车子?”
“差不多,烧得是煤。”
“烧火就能跑?”
“听说是靠蒸汽带着跑。”
“蒸汽?”
“嗯。”
阿薰完全无法理解,蒸汽不就是水烧热时飘起来的白烟吗?怎么能带着车子跑?
福泽谕吉偷偷用袖子擦擦手心里的冷汗——她再多问一句他就要露馅了。如今兰学渐盛,虽说也有所涉猎……终究对于格物之理不甚了解,也就只知道些皮毛,更深些的原理可讲不出来。
两人正聊得投机,神社大门忽然被人向内拉开,神主太太含笑向外面站着的一对少年男女打招呼:“福泽少爷,阿薰。”
“太太早。”阿薰忙向她还礼,递了贡品手里提着的鱼也送过去:“家主夫人命我送鱼,还有昨日您借的伞,多谢!”她霎时红了脸,送了东西也顾不上参拜,转头就跑。木屐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音符,如同少女此刻的心思既雀跃又羞赧。
她身边的少年把手里拎着的大番薯塞给神主太太,眼神忍不住跟着掉头跑掉的少女拐了弯儿。
“您也去吧,少这么一天神明不会怪罪。”
反正他就算是来,提的也不是萝卜就是番薯,小气成这样神明怕也懒得搭理他,横竖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