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素衣望着吴恒的背影,忽然记起来,吴恒今年已经四十七岁了。他是七年前考上的进士,政绩平平,在朝中声名不显,过于普通平庸。
或许,会有很多和他一样不起眼的人,在今夜的大雨中死去。甚至连名字都不会被人记得,只变成伤亡数字的几个零头。
赵素衣觉得自己应该和吴恒一起去,他转身拿起油衣,追出门喊:“吴县令!”
密密麻麻的雨点夹着冰雹,肆意地落在这片大地上。县城内的积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在风中卷着漩涡。
吴恒愣了愣,随即道:“殿下,外面危险!”
赵素衣道:“我和你一起去。”
“殿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赵素衣缓声道:“我来这里之前,陛下曾告诫过,不希望我当一个耳目闭塞的太子,希望我看看这人间。现在我来了,就没有后退的道理。还有,我既然当了这洛州牧,就应该尽到洛州牧的职责。洛州的军民都在前方抢修堤坝,我总不能呆在这小小的雨棚里吧。”
吴恒心头一热,叩首道:“臣代巩县谢过殿下!”
没多久,几只船从远方划来。赵素衣和冯筠同乘,由吴恒打头,前往城东决溃的大堤。
大雨倾泻如注,闪电在云层中交错。冯筠看到有枝木兰伸出水面,他伸出手去,将花折了下来,举到赵素衣面前:“殿下,你看。”
这枝花被雨打得花瓣凌乱,但犹有一股清冽香气。
赵素衣接过那枝木兰花,仔仔细细地瞧:“这外头电闪雷鸣、黑灯瞎火。蔫蔫的一枝花,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觉得在电闪雷鸣、黑灯瞎火中遇到一枝花是个好兆头吗?”冯筠道,“殿下,我把好兆头送给你了。”
赵素衣闻言,他从身上摸出几个铜板,递给冯筠:“想不到你放起马屁来也如此好听,给你了。”
冯筠自然不会和钱过不去,他收下铜板一瞧,隐约看到上面写的是“平安喜乐”。这种铜板并非货币,而是一种讨吉祥的小玩具。
赵素衣拿着冯筠折下的木兰花,轻声笑:“你送我一枝好兆头,那我便送你几枚平安。”
“多谢殿下了。”冯筠把这几枚小玩具贴身收好,他不知怎么回事,心里竟踏实了许多。
船逐渐靠近了城东那道堤坝,它几乎被洪峰淹没了,只隆起出浅浅的一条。赵素衣借着满天的电光,看到堤坝上有不少人,好像有官军,也有河工和临时招募来的百姓劳工。
“殿下,他们在‘合龙门’。”与赵素衣同船的一名官员解释道,“河工们修理堤坝,一般都是从两侧往中间堵。堵到最后,剩下的那个口子又被叫做龙门。能否止住这洪流,关键就是能不能把这道龙门给合拢。”
这话听起来简单,但是那道“龙门”,足足有十丈宽。
三十米。
冯筠忽然想起,宋朝时期发生过一件类似的事情。有个叫高超的河工,发明了一种“三埽合龙门法”,成功将一道长过三十米的豁口合拢,解决了黄河长达八年的水患。
具体的实行方法也被记载在《梦溪笔谈》中,其中的“埽”,是指一种由树枝沙石捆扎成的水工构件,常用于治理河患。这个方法就是采用三道长埽,通过绳索,依次压到堤坝豁口处,构建出一道简陋的墙。然后再填土加固,一层层往上合拢龙门。
冯筠的心跳声猛然加快,忙说:“殿下,我有个办法,可以把这道龙门完全合上!”
赵素衣知道冯筠的来历,一听这话,对他的办法先信了八成。他从侧边相对平缓的地方爬上那道大堤:“我们快上去,你跟河工们说!”
冯筠跟在赵素衣身后,很快来到堤坝上。淙淙的大雨浇在他的脸上,整个人也被河风冻得手脚发抖。他咬咬牙,和赵素衣、吴恒找到负责合龙门的河工。
河工们准备了一道十丈长的埽,正准备下放到豁口里去。
冯筠赶紧拦住他们:“一次下一道长十丈的埽,洪水冲过来,人力是拉不住的,很容易被洪流冲走。只有分开下,左右两边先放,这样水流的阻力会变小,等加固完成之后。去合中间的那一道,会稳妥很多!
“我拿我这颗脑袋做担保,这个办法绝对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