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你与我说过的吗?”洛华蹙着眉似在用力回想着。
“我不曾与你说起过。”封景荣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果然真如他所想,洛儿是慢慢想起些什么了吗?
“那、那或许是我记错了。”洛华语气有些迟疑,男人说得如此笃定,他心里也拿不准了。
他只隐隐记得对方爱吃烂一些的面条,可是在何时何地与他说得,他却怎么也记不清楚了。
“你、你要是不喜欢,那我重新给你下吧。”洛华一面说着,一面就要将那碗面倒掉。
“不用,我就喜欢吃这样的。”封景荣忙拦下少年的动作,两手捧着面碗端到了木桌上。
“你不用勉强,在下一碗也不用很长时候。”洛华坐在男人旁边,扫了眼着碗里的面,“似乎是太烂了点。”
“烂一点的,好吃。”男人垂着头,吃着碗里的面。
“你、你慢些吃。”洛华瞧着心里愕然,他还是头一次见封景荣吃东西如此狼吞虎咽。
看来男人在年宴上当真是饿坏了。
“你吃饱了吗?要不……我再给你下一碗吧?”洛华撑着下巴,见男人将面汤都一并喝掉后,忍不住说道。
“晚上不宜多用,下次洛儿再下给我吃吧。”男人搁下筷子说道,神情很是满足。
“下面而已,你想吃我给你做就是了。”洛华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见男人如此喜欢,脸上不由笑眯眯起来,“不过我下面的手艺当真有这么好吗?瞧你吃得模样,我看着就挺香的。”
“好吃。”封景荣毫不吝啬得认可道,“洛儿下的面与山珍海味比之,有过之而不及。”
“你、你说起话来怎么这般没谱了。”洛华面上羞涩,心里却泛着甜,“不过是碗普普通通的面而已。”
“反正我是喜欢的。”封景荣眼神温和。
洛华被那双墨绿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得盯着,不由面红心跳起来,脸也不自觉转向别处。
“听你这般夸的,那我还不如到城里开个面馆子好了。”洛华小声说道,“不然岂不是浪费了我这手艺。了”
“倒也是个主意。若是如此,那洛儿还是将面价挂高一点好。”男人神色一本正经道。
“那你以为几钱一碗好?”没料到封景荣竟然真与他商量这事,洛儿不由睨了对方一眼故意问道。
“嗯……至少也要百两银子一碗。”沉思片刻,封景荣郑重其事道。
“百两银子一碗?!”桃花眼不由瞪圆了起来,他虽一向在相府里娇惯着,从不操心油米柴盐,但也知百两银子不是个小数。
那可是能置办一套宅子的钱。
“似乎是少了点,不如千两吧。”封景荣故作沉思后说道。
“还千两?那我这面馆子怕是开得天长地久也无人买了?”
“他们买不起便算了,我来给洛儿捧场就是了。”封景荣低笑着,将少年牵到自己的面前,“能吃洛儿下的面,就是万两我也愿慷慨解囊的。”
“你、你这说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洛华结结巴巴道,男人说得这些让他不由面红耳赤起来,“左啊右的,你倒是先将刚刚那碗面钱结了再说其他的。”
封景荣愣了下,随后笑得更厉害了。
“没想到洛儿还是个小财迷。”
“怎、怎么了?吃饭给钱天经地义。”洛华有点羞恼,呛声道,“我也不要你千两,收你个十两好了。”
“洛儿这是在和我讨押岁锞子?”男人凑在其耳边低声道。
洛华的耳廓微微发痒,侧过头来说道:“什么押岁锞子?我又不是小孩子!”
“谁说只有小孩子能收的?一个愿给,一个愿收,又有什么的?”封景荣柔声道,“你瞧瞧,脖子上这个可还喜欢吗?”
“什么?”洛华一怔,随后低下头来,就瞧见自己脖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样挂件。
洛华凑着烛光打量着,那是一块有些发黄透光的小石头。
这显然不是一般的石头,石头里还暗藏玄机。
里面似乎还藏着一个四片叶子的小草。
“好别致的东西?我从未见过。”洛华脸上很是新奇,转过头来,“这是什么挂件?”
“这是琥珀,里面融着的是苜蓿。”封景荣温声解释道。
“苜蓿是何花草?”洛华眨了眨眼。
“这是西域独有的。”封景荣的眸子微微沉了沉,似是在回想着什么,沉声念道,“‘苜蓿峰边逢立春,胡芦河上泪沾巾。’这玩意是以前我娘留给我的。”
“荣荣的娘亲?”洛华手上动作一顿。
“嗯,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封景荣的神色还算平静,“可以说,什么都没留给我就留了这么一个小玩意。”
听了这话,洛华想了想,便要将这琥珀链子取下来,“既然是你娘亲留给你的,那这东西太珍贵我不能——”
这时他的手被人紧紧握住,男人的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这是你的,一直都是你一个人的。”
“洛华,你收下它吧。”
男人的语气太过郑重。
洛华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他能感觉到身后的人情绪有点不对劲。
不知怎么,似乎有点低落。
“我收下就是了,放心吧,会好好保管它的。”洛华抬手摸了摸男人的脑袋,小声道,“要是你哪天想要我再给你就是了。”
“好。”封景荣眉头慢慢松了下来,“这里冷,我们回屋里去吧。”
今儿熬夜熬得有点深,洛华平躺在榻上睡不着了。
身边隐隐传来男人身上的温热,让他不敢动弹。
因为公务的缘故,他已有好几日不曾和荣荣这般抵足而眠了。
一时都有点不习惯了。
终是忍不住,洛华僵硬得翻了一个身。
“怎么?睡不着?”旁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嗯……对不起,是我乱动把你吵醒了。”洛华有点歉意得说道。
“没事,我本也没睡着。”男人轻声道,“洛儿是想听故事了吗?”
洛华想了想,终是将心里想知的问出了口。
“我想知道荣荣的娘亲是怎样的人?”
“怎么突然想问这个?”
“因为大家都有娘亲,就我没有,所有……就想知道。”
“我的娘亲吗。”封景荣的声音轻了下来,“过去太久了,她的样貌我似乎也记不清了。”
“肯定很好看。”洛华插嘴道。
封景荣轻笑了一声,“确实是好看的。不然她一个卑微的胡姬,如何能进得了宫,还能被先帝封为柔良人呢?”
“柔……良人。”洛华喃喃念道,“她一定是很温柔的人吧。”
“或许她曾经是。但在我残留的记忆里,她就是一个诞下龙子却无法母凭子贵的可怜女人。”封景荣的声音带了点沉重“还是一个渴望垂怜然到死都没出过冷宫的可悲女人。”
洛华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
这些话和他想得不一样,他以为说到娘亲,男人说出来的会是更加温暖的事。
“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些?”洛华以为自己问得有些冒犯。
“没什么不能提的,她在这央央大秦里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可…她是你的生母。”洛华轻声道,封景荣的语气未免太冷淡了点。
“确实,不过我不喜欢她懦弱的模样。虽然我们是母子,但我们不是一类人。”说着说着,望向洛华时,封景荣又顿住了,“或许也有相像的地方。”
洛华没注意男人神色的异常,他还在诧异封景荣的身世。
他愈来愈想知道荣荣更多的过去。
一个无依无靠、不受恩宠的皇子是如何走到如今至高无上的尊位的?
怕是九死一生。
这一路上的山高水险、险阻艰难是他这样的旁人想都想不到的。
“早些歇息吧,明儿就是新的一年了。”男人帮着他掖好被子,在低沉如古琴般声音里,洛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的苜蓿琥珀,渐渐沉入梦中。
正月十一,立春。
冰雪初融,天气却还是一样的冷。今儿一早,封景荣就出了门。在去城外大营前,他的马车故意绕了一段很远的路,来到一处很不起眼的僻静地方停了下来。
这里有一座坟头,修的有点粗糙,但是打扫得很干净,无论是坟包,还是石碑上,一片落叶也不曾留下。
石碑上刻着一串烫金的胡文,翻过来是“米阿若那”的意思。
这是一个胡人的墓。
“我来看看你。”封景荣站在这座墓前低语起来,“我知你喜欢菊花,但现在不是菊花盛开的日子,到了秋日我再带给你。”
“昨儿夜里我突然想起了个事,我似乎忘告诉你我送父皇下去见你的事。我记得你闭眼前都还在念着他,也不知你在下面有没有如愿以偿再见他一面。”
“如果见到他了,就放下执念,不要再那么卑微的讨好他了。”
封景荣眼帘垂了垂,拿出事先备好的酒,将其倒在青色的石板上。
“算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封景荣仰起头来,将剩下的酒饮下肚,“今儿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过得很好。还有就是当年——你还好没收了我,不然我与那人这一世就无法圆满了,姑且谢谢你。”
“不知你还记不记他?就是幼时来宫里读太学的洛华,他曾拜见过你,你还分过他酥糖。要是明年他能全全记起来,我就带他来见见你。”
“别的就没什么了,改日烧些纸钱给你,记得在下面保佑他。”
“明年我在来看你吧。”
封景荣弯下腰将酒壶放在坟边,接着就毫不留恋得转过身,上了马车,离开了这偏院的山头。
晌午,回了相府,来到大厅,封景荣方坐下,就被少年身上一股淡淡的清香吸引了去。
“你衣服上用的何种香料?”
“香料?”洛华愣了愣,自己捧着袖子闻了闻,随后望向巧红,“我衣服熏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