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巴士从城郊驶往城中心,车上乘客寥寥无几。刘宝怡带着Kent走上了双层巴士的二楼,坐在了最前排的位置。
“车开得快的时候,坐在这个位置会觉得自己在马路上飞。”刘宝怡有些兴奋地说。
她每次喝多了酒都会变得很聒噪。还在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年暑假她回国,和程书彤一起在酒吧喝多了,坐出租车回家的路上拉着程书彤侃个不停,但说来说去都是学校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例如说学校食堂供应的午餐很难吃不过周二的咖喱鸡肉饭很不错虽然米饭不是中国米有点硬但是舀咖喱的黑人大妈会在饭里浇很多咖喱汁……话痨到连程书彤都想把她嘴巴封上的地步。今天和Kent一起坐夜班巴士,程书彤酒后的兴奋程度又达到了一个新的峰值。自从上车之后她的嘴巴几乎就没停过。巴士开到了泰晤士河边,她就指着河对岸建筑物模糊的影子说:“刚刚过去的那栋楼是TateBritain。平时人挺少的,我上回去的时候在那里买了几张明信片收藏结果搬家的时候弄丢了……哎前面Waterloo那里有一个周末才开的市场,有一对西班牙姐弟卖的海鲜饭特别好吃,不过好像也没放什么海鲜……这条路进去有一个很小的教堂,跟我中学的时候学校旁边的教堂挺像的……前面那个圆形的很大的建筑物是个电影院,它的放映厅是全伦敦最大的,我之前就是在那里看的复联4,我朋友哭得妆都花了……”
她只顾着自己轻声碎碎念,也不在意Kent是否有回应。巴士开到了河对岸的市中心。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尚未归家的人都聚集在巷子里的酒吧前。路灯倒映在刘宝怡的眼里,闪烁出黄色的温暖的光。她看向Kent,他正转脸看向路边的街景,侧脸也染上了一层朦胧昏黄的柔光。
刘宝怡停下了一直说个不停的嘴,觉得有些恍惚。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她和Kent第一次单独地、安静地待在一起。在以往,Kent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即便他们俩单独相处,也从未有过如此安静、什么都不做的时候。
她曾经认真地看向Kent的脸很多次,在Kent还在校队里打篮球的时候,在放学后和其他同学一起走出校门的时候,在Kent成为大明星、站在领奖台上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候,在夜店里和一群人喝着酒的时候。在那些回忆里,四周的环境总是很嘈杂。但在这个异国冬天的深夜里,刘宝怡突然觉得世界变得很平静、很缓慢,甚至让她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Kent时的场景。背着书包的少年从货车上下来,和她隔着一整条马路。他站在街边环顾四周陌生的街景,正好和刘宝怡看了个对眼,又无意识地转开视线。
那年夏天向刘宝怡迎面吹来的风,至今仍在她心里盘旋。
她收回自己的视线,没有再说话。Kent察觉到了她突然的安静,转头问她:“怎么不继续说?”
刘宝怡只是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喝多了就会变得很吵……”
她酒醒了一大半,理智逐渐回归,心中暗暗懊恼自己刚才真的太话痨了,人设都崩了。
Kent说:“不吵啊,你说的都挺有意思的。”
巴士穿过闹市区,向城北开去,最后停在刘宝怡的目的地。这个车站在一片普通的住宅区中,路两旁是常见的两三层高的独栋住宅,铁栅栏里有主人精心打理过的花园,院墙里爬出了几朵不知名的花。因为已经是深夜,路上没有别的人影,只有车站对面的小便利店还亮着灯,也看不见里面有没有人。
刘宝怡下车的时候收到Ellen发来的微信,问他们到家了没,还说明天他们要坐中午十二点的飞机,让刘宝怡提醒Kent早点回酒店。刘宝怡一边往前走一遍低头回消息,突然意识到Kent没跟在她的身边。
她回头,看见Kent还站在车站站牌旁边,看着马路对面的住宅,不知道在想什么。
“Kent,怎么了?”刘宝怡问。
Kent转过头来看她,他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一丝情绪。刘宝怡却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她在想Kent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是不是发现了她的秘密。他是不是想要离开了。
Kent沉默了一下,才说:“这里好像我在温哥华住过的地方。”
刘宝怡松了一口气,说:“嗯,欧美这些住宅楼是都挺相似的。”
“我在加拿大读高中的时候,有在中餐馆打过工。”Kent突然开始说起了以前的事情,“在后厨洗盘子,还要搞卫生,差不多十一点才下班。坐夜班公交车回家的时候,车上都只有我一个人。”
他又看了一眼四周的街景,然后走到刘宝怡的身边,继续说:“每个晚上下车之后还要走十五分钟才到家。这里好像我走过的那条路。不过温哥华比这里冷多了。”
刘宝怡下意识地笑了笑。她当然明白温哥华有多冷。她也曾多次坐夜班巴士从学校回住的地方,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裹紧了围巾。那时候她也想过,或许Kent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原来真的有。
刘宝怡现在住的地方是一栋高层公寓楼,离车站也没多远。她带着Kent刷卡进门,进电梯,又穿过走廊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前,输密码。房间里的暖气比走廊充足得多,房间门一开,屋内的暖气就扑面而来。伦敦的冬天虽然不如温哥华冷,但十二月的深夜也远算不上暖和。
暖气让刘宝怡一路上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她推开门,正准备在墙上摸灯的开关,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量把她推到了墙上。她的背抵着墙,脑子“嗡”地一下子懵住了。门缓慢地自动关上,带走了屋子里的最后一束光明。
Kent的吻就这样落了下来。
亲吻并不是第一次。两个人认识久了,很多事情都做得非常熟练而自然。炽热的、温存的……许多过去的画面在刘宝怡的脑海中闪过。她下意识地抓住了Kent抱住她的手臂,又转而抱住他的背,顺从地回应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她感觉到Kent好像在颤抖,于是抱得更加用力,想用拥抱来安抚他.过了许久她才发现,颤抖的是她自己。
时间可能过去了一分多钟,也可能只是十几秒,Kent停了下来,拉开了一点距离,但手仍然放在她的后脑勺和墙之间。
屋子里没开灯,但刘宝怡没拉窗帘,窗外的灯光一点点地渗进来。瞳孔逐渐适应黑暗的环境。刘宝怡能看见黑暗中Kent的轮廓。他的脸离自己很近,虽然看不清五官,但刘宝怡能听见他的喘息声。也可能是她自己的喘息声。
他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也可能正准备开启下一轮的进攻,但一切都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的声音打断了。是Kent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