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华和苏锦绣约好了一起去医院探病。
所以他们下班是一点儿都没耽搁, 直接从厂里回来就去了军区总医院。
进了门,就看见颜晴正推着小推车等着他们。
“妈?你今天怎么过来了?还把他们也带来了。”
苏锦绣一见儿子闺女,立刻就跑了过来, 弯腰捏了捏八两胖嘟嘟的小脸蛋, 也不知是不是要长牙了, 八两最近有点流口水,一见苏锦绣就像小麻雀似的,不停的扑腾着胳膊。
嘴里还念叨着:“啊啊爸噗……爸噗……”口水直往苏锦绣脸上喷。
苏锦绣一脸懵『逼』的被喷了个正着, 抬起袖子擦擦脸,回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宋清华:“这小丫头刚刚是不是喊爸爸了?”
宋清华一本正经的点头:“我瞧着像。”
“哪儿啊, 就随便喊喊罢了,这么大可不会说话。”颜晴打了呵欠,眼下带着青黑, 一脸疲倦的样子:“既然你们来了就把孩子带走吧, 今天下午做了四台剖腹产, 累死了, 我去眯一会儿去。”
苏锦绣看颜晴困成这样,连忙走过去挽住她胳膊:“妈, 我送你去休息室。”
孩子的孝心颜晴自然不会拒绝, 两个人一起往休息室的方向走。
宋清华跟在后面,一手拎着包, 一手推着车。
“行了,你们也别在这儿守着了。”颜晴脱了鞋上床, 躺下来就闭上了眼睛, 手敷衍的挥了挥。
苏锦绣帮她掖了掖被子,然后才拉着宋清华出了门。
“妈也太累了。”
苏锦绣叹了口气:“她吃了中午饭过来,忙的就没歇过脚。”
“这是她的选择, 只要她自己不觉得累,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宋清华也跟着叹了口气,对于颜晴的信念既钦佩又觉得心疼:“以后多做点好吃的给妈补补身子。”
苏锦绣应了一声。
因为要上楼的原因,宋清华将孩子的小推车放到护士办公室去了,自己则是和苏锦绣一人抱着一个上了楼。
付拥军和小白的病房都在二楼。
两个人抱着孩子先去看付拥军,这会儿依旧是常石林陪在旁边。
“姐,姐夫,你们来啦。”他站起来,过来伸手接过苏锦绣怀里的八两。
“他怎么样了?”
苏锦绣走到床边,弯腰看了看床上紧闭双眼的男人,他的表情依旧很平和,就连眉心的褶皱都没了。
“昨天晚上的时候,他突然睁开眼睛喊了一句什么,然后又睡过去了,医生说那是假『性』清醒,其实意识并没有醒过来。”常石林站在苏锦绣身后,语气有些沮丧。
“虽然没有清醒,但既然能睁开眼睛,就说明他还是有意识的。”
苏锦绣听到常石林这么说,松了口气。
这才直起身,环顾了一下病房:“不是说他的家人快到了么?”
“昨天你走后不久就到了,一夜没睡,刚才让小杜带她去吃晚饭了,等会儿就过来。”常石林将脸埋在外甥女儿的怀里,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没想到,副营长家里只剩下一个老娘了,她来后,眼睛都要哭瞎了。”
苏锦绣回忆付拥军的家庭情况。
发现他确实父亲早亡,也无兄弟,这些年都是靠队里帮衬着,三嬢嬢才能将他拉扯长大,好来参了军以后,三嬢嬢的日子才好过了起来。
不过,苏锦绣对那个三嬢嬢却没什么好印象。
因为付拥军走后,这个三嬢嬢曾经言语上讽刺过苏锦绣。
不是很恶毒,但是若有似无的针对原主还是能感觉的出来的,不过那时候因为拒绝了付拥军的提亲,原主对这个三嬢嬢也多有容忍就是了。
“老人家不容易,你在旁边多安慰安慰。”苏锦绣干巴巴的说道。
常石林没听出苏锦绣语气里的僵硬,点了点头:“应该的。”
“对了,除了他母亲,没有其他人过来么?”
“还有个小伙子跟过来了,好像是他们村支书的孙子,叫什么爱党什么的。”
付爱党。
苏锦绣的脸『色』顿时变了。
她猛地转身,一把攥住常石林的胳膊,手指攥的十分的紧:“你说付爱党也来了?”
“对对,就叫这个名字,对,付爱党同志陪副营长母亲一起来的。”
常石林说着,就看见苏锦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说话的声音也跟着越来越迟疑,最后有些忐忑的问道:“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没事……”
苏锦绣轻轻的摇摇头。
常石林眉心微微蹙起,他看着怎么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别怕,这里是军区,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一直不吭声的宋清华连忙走到苏锦绣的身边,单手抱孩子,空出一只手来安抚的拍拍苏锦绣的胳膊:“而且我还在呢,他要是敢搞事情,我直接把他送到燕山去。”
宋清华放狠话的样子,一下子把苏锦绣给逗笑了。
抬手拍了他胳膊一下:“行啦,我才不怕他呢,我就是想要他做的那些恶心事……”说道最后,苏锦绣『露』出一脸生理『性』厌恶的表情来。
“怎么说?难道那个付爱党有问题?”
常石林闻言,忍不住的凑过来焦急的问道。
“不是……就是我以前不是在下河村当知青嘛,这个付爱党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好似毒蛇在身上爬似的,看着就觉得好恐怖。”
苏锦绣也没瞒着常石林,毕竟付爱党这次过来,她也不知道他死没死心。
要是死心了,皆大欢喜,要是没死心,有常石林在旁边盯着,也能限制一下付爱党的行为。
“那姐你这几天还是少过来吧。”
果然,常石林一听就着急了起来。
“我有分寸,你也是,要注意休息,别到时候你们副营长好了,你反倒是病了。”
听到姐姐这样贴心的关怀,常石林不好意思的脸颊微红,憨憨的抓了抓脑袋:“我知道了,姐,你别光顾着担心我了,有空你带八两九两去看看咱妈,她天天在家念叨着他们。”
“还有你说,今天妈还来找我,让我明天带孩子回去。”
“那我明天晚上也回家去。”
二人说着话呢,宋清华已经踱步到了窗口,目光幽幽的看着床下,远远的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从下面路过,正慢慢朝住院部走来,看身影,正是白首长和他的大儿子。
另一边,苏锦绣和常石林说了几句话,又喊了几声付拥军的名字。
见床上的男人毫无反应,苏锦绣也不知道该失望还是该松口气,她很希望付拥军能快点醒,却又不希望付拥军被她唤醒。
与付拥军有情的原主已经没了,她承受不起付拥军的深情。
“小杜他们已经到楼下了。”
宋清华突然转身,对苏锦绣点点头:“你要是不想和付爱党见面的话,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苏锦绣顿时一脸吃了苍蝇似的狂点头。
“走走走,咱们现在就走。”
说着,又扭头问常石林:“对了,石林,你知道和副营长一起送过来的那个姑娘住哪个病房么?”
“在二十八号床。”
苏锦绣从常石林怀里接过孩子:“行了,别送了,我们去看看小白就回去了,天也快黑了。”
“行,那我就不送了。”
常石林送他们到病房门口,指了指二十八号床的方向,看他们走远了,才回头回了病房,而苏锦绣和宋清华则是跟着床号找了好远,才找到了二十八号床的位置。
二十八号床是个两人间,不过现在只住了小白一个人。
两个人走到门口,发现门虚虚的掩着,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苏锦绣刚准备推门的手顿时一顿,随即猛地缩了回来,有些尴尬的回头看了宋清华一眼。
宋清华直接走到对面的长板椅子坐下来,苏锦绣又回头看看房里,也走过去坐了下来。
“……你们回去吧,我养伤的钱,以后会还给你们的。”
“小白!”
白首长喊着怒气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你到底在说什么傻话,我们没有人要赶你出去。”
“我知道你们没有赶我出去,可是我自己想走。”
小白略显激动的喊道:“我留下来干什么?看着你们父慈子孝,家庭和睦,让我一遍遍的想起我爸是怎么躺在床上被活生生的饿死的么?”
“小白,对不起,爷爷给你道歉,我没想到我们会给你这么大的伤痛。”
白首长的声音一下子就哽咽了,他带着讨好的道歉着。
“不了。”
小白捂住眼睛:“对不起爷爷,我不该对着你发火。”
白首长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连忙伸手擦掉眼泪。
“小白,我知道是爸对不起你『奶』『奶』,所以我们兄弟几个都愿意给你补偿,只要你提出来,我们全都满足,唯独爸的后事,这……小白,我知道你为你『奶』『奶』抱不平,可我妈呢,她也跟了爸一辈子,他们也是吃糠咽菜苦过来的。”又一个陌生的声音里带着哽咽的说道。
“我妈也年纪大了,因为这件事,已经好几天都起不来床了,你就当成全她行么?”
“我成全她,那谁成全我『奶』『奶』呢?”
小白捂着脸,低声啜泣:“爷爷,你知道么?因为当初『奶』『奶』只和你试了婚没办婚礼,『奶』『奶』这一辈子,照顾太『奶』和太爷,伺候我爸,抚养我长大,到了临了,她的棺材都没能葬进白家祖坟,因为她……没有名分。”
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小白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
然后哭声戛然而止。
“小白——”
“小白,快,喊医生。”
里面的『骚』『乱』一下子让苏锦绣和宋清华站了起来,苏锦绣急忙的推开门,宋清华已经一转身往护士站跑去了。
恰好,白首长的大儿子也从里面拉开了门。
“你是……”他愣住。
“清华已经去喊医生了,我先看看小白。”
苏锦绣也不顾他的疑『惑』,直接侧过身子从旁边挤了进去,冲到病床前,就看见一张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脸,小白瘫软在白首长的怀里,白首长正不停的掐着她的人中,又掐掐她的虎口。
苏锦绣走过去,单手抱住孩子,也帮着去掐她的虎口。
很快,宋清华带着医生过来了,医生很快检查了一番,然后用一根针扎入虎口『穴』,然后轻轻一捻。
“啊——”
小白尖叫一声,被针扎醒了,她眯着眼睛,只觉得一整条胳膊都是麻麻的。
“小白,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小白眨了眨眼睛,一声没吭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呼吸有些困难般的眼睛猛地往上翻了一下,那医生连忙将她竖起来,拍拍她的背,苍白发青的脸『色』才渐渐红润了起来。
“她的身体还很虚弱,情绪不宜太激动。”
医生责怪的瞥了一眼白首长,然后看见白首长的口袋,又连忙把视线给收了回来。
“知道了,麻烦你了医生。”
白首长的大儿子站出来说道。
“没事,不要再晕过去就行了。”医生潇洒的收了针,然后转身离开了。
“小白……”白首长这会儿全部注意力都在小白的身上。
小白先是茫然的看了一眼白首长,然后又环顾了一圈四周,开了口:“爷爷,我好累,我想睡一会儿……”
“好好,你睡。”
白首长听着小白软绵绵的声音,连连的点头,轻轻的将她放下来,又给她盖好被子,白首长才擦了擦眼泪,有精神对宋清华他们点点头:“让你们看笑话了。”
“没有,我们也是来探病的。”
“哎……也没啥不好说的,这事儿大家伙儿都知道了。”
“爸,你别着急,等会儿我回去让淳儿妈煮点鱼汤送来,让小白吃了补补身子。”
“欸,好。”
白首长掏出手帕,对着自己的脸就是一阵搓。
苏锦绣看看白首长,再看看闭着眼仿佛睡着了的小白,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你们坐会儿吧。”白首长收拾好了情绪,才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说道。
“不了,不了,我们也该走了,我们还得回城里呢。”
“这么晚还回去?”
宋清华笑了笑:“明早还上班呢。”
“哎,那是得早点回去,对了,我记得,苏同志你是纺织厂的同志吧。”白首长坐下来后看向苏锦绣。
苏锦绣点点头:“嗯,现在在纺织厂做宣传委员。”
“你们厂子什么时候考工?”
白首长干干的笑了一声:“本来小白想说要做赤脚医生,我就把她送到颜医生那先做学徒,现在想想,不如给她找个工作呢。”
“现在的厂子都难进,去年我们厂子考工,还是我宣传科缺人才考的。”
白首长一愣,随即『揉』『揉』脸:“你瞧我,都忘了,军区里还有那么多没考上的孩子呢。”
苏锦绣尴尬的笑笑。
自从年初开始,城里就多了许多滞留的知青,他们在去年年尾回城探亲后,就不愿意再回乡下去了,他们都等着开了春,厂子里进行第一次考工,指望着能考上工人,就直接回城,就算考不上,他们也宁可在城里当盲流,也不愿再回农村里种地。
所以白首长想趁着考工给小白弄个工作,几乎不可能。
而且……
苏锦绣总觉得小白出现的怪怪的,时机太过巧合。
本来这种感觉已经随着小白回乡而消失了,可她离开短短几天,却又以这么决绝的方式回来了。
脑洞大开的她,甚至怀疑小白这是用了苦肉计,就为了留下来。
可到底没凭没据的,实在没办法怀疑,只好将这个想法放在了心底。
因为苏锦绣的拒绝,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没想到,打破沉默的居然是白首长的大儿子:“爸,那个小宋啊,我出去打点开水去,你们先聊着。”说着,就拎着热水瓶走了。
还十分贴心的给他们关上了病房门。
苏锦绣见白首长的大儿子倒是一脸憨厚模样,不像是对小白厌恶的样子,心情很复杂。
若是宋玉刚碰上这种情况,怕是早就把小白给摁在地上摩擦了,哪里还会好声好气的劝小白,都是同父异母的孩子,咋宋玉刚和人家差距这么大呢?
“小白……伤的严重么?”苏锦绣转移话题,将注意力拉到小白身上。
“好在都是皮肉伤,好好躺着休养休养就行了。”
白首长想说不严重,但看到孙女儿那张满是青紫的脸,又忍不住的心疼:“这孩子,就是倔。”
不倔也到不了京城啊。
苏锦绣叹了口气,心情有些不好,宋清华见她这样子,干脆自己接过话茬和白首长聊,两个人没说几句,白首长的大儿子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女人。
“爸,小白没事了吧。”女人一边脱线手套一边往里走,途中还对苏锦绣他们笑着点点头。
“睡了。”
“我炖了点黑鱼汤,我特意跟人打听了,说喝这个对伤口恢复特别好,以后不容易留疤。”女人小声的说道,然后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看了眼小白脖子上的伤:“这人得多黑心啊,脖子上都是指头印,这是要掐死她啊。”
这么一说,白首长眼圈又红了。
“那个,白爷爷,我们先回去了。”
不忍心再次看白首长失态,宋清华带着苏锦绣再次告辞,这次白首长没有留,让他们走了。
两个人出了病房,苏锦绣忍不住的说道:“我瞧着,白爷爷的儿子媳『妇』对小白还可以啊。”
“他们是好人。”宋清华点头表示赞同。
“只希望事情早点能结束吧。”
“我看难。”宋清华对这件事的看法不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