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翊一偏头,接上了她的视线。
今天是个好天。
他的眸子里,却是“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夏未凉先收回目光。
她的表情一直是简单的陈述句样式,没有赘余的表达。
一张好看的唇,更是闭的恰到好处。
就是想没事找个茬,看到这样寡淡如水的神情,也怕是没了闹腾的兴致。
没多久,霍翊便摸出手机,低头划拉了起来。
看着霍成宇发来的短信——
[接电话,不接以后就别回来了。]
他微微一笑,按了删除。
谁稀罕回去。
夏未凉从桌上垒着的一摞书中抽出了语文课本,翻到了第一课——《林黛玉进贾府》。
视线很快就被一段文字牢牢困住——
“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
“……”
这感觉。
和她刚来霍成宇这边时,真挺像的。
夏未凉盯着这一行字,看了很久。嘴没张,手也没动,分明是神游天外的样子。
夏未凉还未觉察到“危险”正慢慢靠近。
一时间,竟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何吟,霍翊的妈妈。
那是她目前见过最漂亮的女人,没有之一。
据说以前还是个明星,演过几部剧。可惜,剧红了,她没红。
那天,她放学回来,家里多了个女人。
秋意甚浓。女人穿着贴满亮片的包臀裙和过膝长筒靴,膝盖上方一寸,是一截釉白。
霍栩神情亲昵地喊她“妈妈”。
沈微面色冷凝地叫她“何吟”。
何吟那时三十五岁,但身材窈窕,妆容精致,眉眼妩媚妖娆,看上去像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说是霍栩的姐姐,怕也是有人相信的。
见到站在门边的她,何吟从沙发上慢悠悠地直起身,风情万种地扭着胯,走到她跟前,艳唇一扬:“哟,小姑娘,你现在都穿上Gucci啦?”
视线相接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女人美丽的眸子里,不加掩饰的讥讽和轻蔑。
女人虽美,但却刻薄。
她没吭声,换下鞋后,就从一旁绕了过去。
何吟一时间,又说了些“这丫头真没教养”之类的话。
没过一会儿,何吟就指着沈微问霍栩——“阿栩,这个新妈妈对你好不好啊?”
霍栩看了眼沈微,不屑道:“她才不是我妈妈,到我们家就是图钱的!”
何吟一脸痛心:“傻孩子,你说什么呢?她现在就是你妈妈了,你不能这样……”
何吟说的越多,霍栩就哭闹的越厉害,然后发起了疯。
沈微气的牙疼,但也懒得和小孩计较,只瞪着何吟:“你再这么胡说八道没完没了,别怪我把你赶出去。”
何吟掩面抽泣,又楚楚可怜地说了些什么“我来看个儿子都不行吗”之类的话。
霍栩见到他妈一哭,那是跟着在胡搅蛮缠的路上越走越远——甚至拿了把扫帚,要把沈微和夏未凉赶走。
……
何吟那时候隔三岔五的来,每回家里都是鸡飞狗跳。
沈微怕她受影响,常常会会让她去朋友家待一会儿。
但也不是次次都能躲过。
印象里,何吟三句话不离钱,一言不合就哭闹撒泼,将生活当成舞台剧搞起了本色出演,也算是敬业。
这些年,霍成宇是烦透了何吟。为了不给她纠缠的机会,基本上也没过问两人唯一的牵扯——霍翊的事情。
父子关系,可能真没她想的那么好。
*
还没来得及再深入思考人生时,下课铃响了。
与它一道在耳边响的,还有宋致梅那有些尖锐的嗓音。
宋致梅伸手敲了敲她的书本,修剪平整的指甲盖正好抵住了“林黛玉”三个字——
“你这一页看了七分钟。”宋致梅咬着后槽牙说。
夏未凉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要死了。
“你下课来我办公室,把这一页背给我听。”
宋致梅甩下一句话后,扬长而去。
她收起书本,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抬头时,眼角余光扫到了霍翊微微翘起的唇角。
但很快,它又恢复了崩直的状态。
*
办公室里,她理所当然地没背出来。
唐迢迢虽然帮她说了一些好话,但效果可能是在火上浇油。
宋致梅的训斥分明比往常还要猛烈,问她能不能拿出对数理化十分之一的心思对待她的语文课。
“可以。”她只能这样说。
回到班上时,霍翊正趴在桌上补觉。
但情绪可能已经顺着同一张桌面,传导给了她。
她现在的心情——阴转小雨,温度保持在7摄氏度左右。
不是太好。
课上,罗成不知道抽什么风,总是回头看霍翊。
保守估计,得回了二十多次。
夏未凉看着都累:“要不我们换个座位吧。”
“……啊,”罗成连忙摆手,神色还有几许惊惶,“不、不了。”
罗成倒是没再回头,但灵长类动物的好奇心,可是不容小觑的。
同学们对大佬的伤口都很感兴趣。
除了单姗几个胆子大一点的女生下课来问过情况以外,还有好几个人都去男厕所门口堵着周顺,问东问西。
课间操回来后,他们桌上还放了好些不知名的爱心人士送来了“医疗物资”。
都是给霍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