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咬了下?唇,手脚并用翻过栏杆。
从公路到红树林需要走下?一道斜坡,斜坡上长满了杂草,越往下?走脚下?的泥土越松软,陈鲟打?头,时?不时?回头看看苏新七。
红树林分布在潮间带,根系发达,能在海水中生长,它的高度与气温相关,沙岛西海岸的树木几乎都有?十米高,耸然伫立,像一根根原木立柱。
往下?走了一段路,苏新七抬眼就能看到林中场景,树木丛生,枝叶虬结,叶盖参天,从树底下?往上看和在公路上俯瞰的观感不同,她?顿觉自?己的渺小。
再往下?走就是泥泞的泥滩,陈鲟让苏新七在原地等着,他自?己踩着露出水面的树木根系,几个纵跳消失在了林深处。
苏新七望着幽暗的树林,心下?忐忑,她?巴巴地等着,约莫十分钟后看到陈鲟划着一艘小船朝她?这来。
“上来。”
苏新七踮着脚,有?样学样,踩着树根上了船。
这艘船极小,木壳的,不是动力船,船身?仅容得下?两个人?,她?惊奇,不由问:“你从哪找来的船?”
“找吴锋宇家的修船厂定做的。”陈鲟见苏新七坐好,摇动船桨把船推了出去。
树林里薄雾缭绕,时?不时?传来不知名的鸟叫声,四下?无?人?,林中空幽,苏新七仰头能看到日?光在叶间跳跃,低头往船外看,水质清澈,还能看到底下?的水草和浅海鱼。
林中并不像传说中那样阴森恐怖,浮槎其中,她?恍然有?种进入爱丽丝仙境的错觉。
陈鲟回头,见她?一脸惊奇,挑了挑眉问:“真的一次都没?进来过?”
“哦。”
“怕鬼?”
苏新七微窘,不自?在地说:“以前小就很?好骗,长大后……就不喜欢冒险了。”
“我要是早几年认识你,现在也?不用这么卖力。”陈鲟语气透着揶揄的笑意。
苏新七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也?不回应,装作?没?听到的模样往树林里四下?打?量。
陈鲟余光看她?,倒不介怀。
红树林的树木盘根错节,不熟悉里面情况的人?可能会迷路,陈鲟显然不是第一回来,划起船来游刃有?余。
“我们去哪?”苏新七把目光从树干上的附生植物上挪开,看向陈鲟。
“带你看日?落。”
约莫在林中行进了二十分钟,苏新七敏锐地感觉到视线所到之处亮堂了许多?,没?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红树林的尽头是广袤的海洋,一轮圆日?正悬在海平线上将落未落,海面映着夕阳斜晖,粼光闪闪,觅食的海鸟盘旋海上,倏尔飞起倏尔俯冲,刚从曲折幽暗的树林中出来,再看到壮阔的海景,那种感觉是格外不同的。
苏新七在沙岛看过无?数次日?落,她?原以为自?己早已将岛上的各种美景看过,可此时?此刻她?还是被眼前的落日?图景所震撼。
陈鲟把船上的缆绳系在就近的树根上,回身?坐下?。
“好看吗?”他问。
“嗯。”
一只海鸟俯冲而下?,掠过海面,再飞起来时?嘴里叼着一条海鱼,苏新七的目光一直紧随着它,“原来岛上的海鸟都住在这里。”
苏新七耽溺于欣赏美景,陈鲟也?不出声打?扰她?,他们并排静默地坐着,观日?薄海面,看海鸟捕食,听风吹树叶声。
“心情好点了?”良久,陈鲟问。
苏新七回头,陈鲟伸直双腿,双手往后撑,看着她?扬了下?唇,“果然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苏新七反应了下?才知道他指的是上回生日?,他许愿祝她?天天开心的事。
她?心口微烫,抿了下?唇故意说:“可能是你心不诚。”
陈鲟笑,“真冤枉。”
他看着她?,“对你,我说的所有?话都是真心的。”
苏新七心悸,胸口一紧,眼神惶然闪躲。
陈鲟并不紧逼,他知道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他等得起。
美景当前,苏新七觉得心里松快不少,对陈鲟也?没?了芥蒂,她?托着腮看着渐渐沉下?去的太阳,缓缓开口说:“也?没?有?不开心,只是每回我爸爸去公海,我都会担心。”
“岛上每年都会有?船失事,有?渔民出了海永远回不来。”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说:“大海真的很?神奇,你看现在,风平浪静,但是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发怒。”
“我外公就是死于海难,连尸骨都没?捞回来,他以前总说,大海对我们岛上人?来说亦敌亦友,人?在海上,要生要死全凭天意,他一辈子打?渔,经验丰富,最后还是没?能敌过大海。”
“外公去世后,我妈妈就想让爸爸别?再当渔民了,但是岛上人?大多?以海为生,我爷爷、爷爷的爷爷都是渔民,我爸爸是老大又是船长,家族里的人?都跟着他出海,靠打?渔谋生,他没?办法说不干就不干,而且……”她?看着远方,目光迷离,有?些怅惘,“他也?离不开大海。”
苏新七说完兀自?一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杞人?忧天,想太多?了?”
“不会。”陈鲟看向她?,语气虽淡却很?正经,“人?命的事,再怎么担心都正常。”
他顿了下?说:“我爸以前也?出过海。”
苏新七着实吃惊,“是吗?”
“嗯,年轻的时?候。”他勾唇一笑,说:“不然你以为我这名字是吃出来的?”
“那后来……”
苏新七问出口就觉得不合适,陈鲟却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坦然地说:“出了次事故,不能再呆在船上了。”
苏新七忽的想起他父亲不利索的腿,又联想到了祉舟说的话,陈鲟的父亲曾经在海上救过李叔的命。
她?心下?戚戚又有?些动容,她?知道这算是私事,他愿意讲给她?听,无?非是想开解她?。
“我外公说过,能在海难中活下?来的人?都是有?大福分的人?,你爸爸以后都会平平安安的。”默了片刻,苏新七开口真挚道。
陈鲟扬了扬唇,他本来是想安慰她?来着,结果反而成了被安慰的那个。
海风吹来,他眯了眯眼,“以后心情不好就找我,毕竟许了愿,神仙不帮忙,我得负责。”
苏新七与他对视着,心旌一动,一颗心仿佛随着身?下?的小船悠游徜徉,他的眼睛就是夕阳下?的这片海。
夕阳西下?,海风温柔,不知是不是因为夕阳的映照,苏新七两颊韫红,双瞳剪水,整个人?焕发着柔和的光彩。
陈鲟有?些挪不开眼,他心底骚动,身?体就有?些不受控制。
苏新七眼看着他靠近,背脊一僵,瞳孔微缩,心口发紧。
陈鲟见她?没?躲,也?没?出言阻止,唇角微扬,垂下?眼上身?往前凑。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是咫尺,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陈鲟抬眼,破天荒地看到她?羞赧的模样,喉间一动,只觉整个人?正在火上烤着。
天时?地利人?和,他再也?按捺不住,偏过脑袋正要吻下?去时?,一群海鸟恰好觅食归来,落到了他们头顶的树梢上。
林间一阵响动,苏新七如同大梦初醒,一个激灵回过神,她?心口砰砰乱跳,惊悸地坐直了身?体,移开视线胡乱地往别?处看,掩饰地理了理鬓发,不自?在地说:“太阳落下?去了,我们回去吧。”
仅仅不到几秒的时?间,陈鲟天堂地狱走了一遭,他暗自?磨了磨牙,双手再次往后一撑,有?种比完赛后的虚脱感。
他仰头看着头顶吃饱餍足的海鸟,心里低骂。
该死的鸟。
作者有话要说: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