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月悬,请神队伍远去后,更显灯火阑珊,万物寂静。
苏新七带着李祉舟就近去了灯塔那,他们靠在栏杆上,望着海面,良久没有开口,好?像谁也没从刚才那场冲突中回过神来。
海浪声声,远海有几艘渔船,船上的人举着火把,映亮一方海面,这也是端午祭的一个重要仪式,岛上的渔民?请法师在海上做法,法事结束后,他们会把一些祭品投入海中,以此向海底的神明?投诚,祈求风调雨顺。
苏新七看着在风中摇晃不定的火焰,忽然?笑了下开口说:“还记得有一年端午,我们跟着上了船,结果坏了事。”
李祉舟也记起了,追忆道:“那天风大,我没站稳,你为了拉我把火把扔了,差点把船点了,被?长辈训了一顿。”
“回家还被?关了两天禁闭,你怕我无聊,每天来陪我,看影碟、玩跳棋、下象棋飞行棋、掷沙包……”苏新七一笑,“你平时都不玩这些的,是特意去找的那些东西吧?”
李祉舟说:“小卖铺里有的我都买了。”
“还有次中秋节,我们去博饼,你博到了一整套的《哈利·波特》,记得么,我们是一起背着家长在海滩上把这套书看完的。”
“嗯,书本?我到现在还留着,上面还有盐渍。”
苏新七笑笑,“我爸还说我把你带坏了。”
“那段时光……我很?开心。”李祉舟看着远处的几簇火焰,眼底微微泛着光。
苏新七喟然?道:“我也是。”
交谈戛然?而止,他们都有些怅惘,好?似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
从幼时相识至今,他们共享了太多美好?的时光,这座岛屿、这片星空以及无垠的大海见证了他们的成长,承载了太多珍贵的回忆,所有的一切恍如昨日,却也永远回不去了。
“能告诉我,你今天怎么了吗?”良久,苏新七开口,轻声轻语地询问,她心底其实有个猜测,怀疑他是不是考试没发挥好?,所以才情绪反常,就和前?段时间比赛失利时那样,是一时的应激反应。
李祉舟失神,忽然?说起另一件事,“你知?道‘吞钩’吗?”
“嗯?”
“鱼在咬钩后因为刺痛不断挣扎,鱼钩就会越陷越深,它以为可以逃得掉,却不知?道这样只会加剧死亡。”
苏新七心口一震,蹙了下眉看着他,关切道:“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你不觉得很?讽刺吗?”
苏新七看着表情嘲讽的李祉舟,只觉陌生。
“祉舟,你怎么了?如果是因为考试,结果还没出来,你不需要——”
“你想和陈鲟去一个城市吗?”
苏新七被?问个措手不及,愣怔片刻后却没否认。
李祉舟看向海面,表情淡淡的,甚至过于平静,“我以为只要一切回到原位,所有事情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可不是所有人都想回到过去,发生过的事永远不会消失。”
苏新七听他言语落寞,语气戚戚,忍不住喉间微哽,难过地说:“对不起祉舟,是我没有履行诺言,我答应过你的,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你不需要我为止,是我失信了。”
李祉舟却笑了,“为什么要道歉,是我让你往前?走的,我已经绊住你很?久了,不应该……再把你困在我身边了。”
他望着天,今夜繁星点点,夏夜大三角盘踞一方,他顿了下说:“我曾经以为我们就像是海王星和冥王星,你知?道么,冥王星会周期性地切入海王星的轨道内侧,但它们因为轨道共振永远不会碰撞,只会短暂地擦身而过。”
“但小七你不是星星。”他回过头?看她,眼神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柔,“你是太阳,永远属于光明?。”
苏新七眼角一酸,听到他的话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她吸了下鼻子,看着他说:“就算你只是星星,你也是最亮的一颗,是我永远记得的天狼星。”
“我们不会擦身而过的,只要这座岛还在,我们就永远有联系。”
海风拂来,环海路上有小孩在唱着歌,唱的是《大海啊,故乡》,歌声因风送听,余音袅袅,透着点点愁思,令舟子都为之?失容。
李祉舟静静地听了会儿,心头?无喜无悲,片刻后他开口说:“今天晚上吓到你了。”
苏新七趴在栏杆上转头?看他,“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祉舟回望着她,她的眼底如一汪清泉,透彻清亮,他不愿泉眼里落入尘埃。
“没什么,我会处理好?的。”
苏新七看他表情平静,以为他已经平复了情绪,不由放下心来。
她还是觉得他只是考试略微失常,所以才会心情不好?,他从来对自?己都是严要求的,稍有失误都会让他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都会好?起来的,不要担心。”苏新七顾及他的自?尊心,委婉地安慰道。
李祉舟缄默。
时间渐移,端午祭已到了尾声,岛上放起了烟花,漫天绚烂转瞬即逝。
苏新七和李祉舟在灯塔待到了请神队伍折返,他们跟着人流往回走,一路上陆陆续续有人离队回家,到美人山脚下时队伍已是人数戋戋。
美人山在苏家和李家之?间,到了山脚下,请神的人都往妈祖庙走,李祉舟不让苏新七再送,定住脚转过身说:“有点晚了,你快回家吧,叔叔阿姨回去看到你不在会着急的。”
苏新七不太放心,“我陪你回去吧。”
李祉舟摇了下头?,他看着她,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陈鲟的事……”
“我会亲自?问他的。”
李祉舟默然?点头?,垂下眼有些难堪,“对不起。”
“祉舟,你不用道歉,人都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我了解你。”
李祉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苏父苏母一晚上都在庙里帮忙,下山时正巧看到苏新七,不由招呼道:“小七。”
苏新七回头?,苏父问:“要回家吗?”
她看向李祉舟,他说:“和叔叔阿姨一起回去吧。”
苏新七想了想,点了下头?,“你小心点”
她看他一眼,转过身向父母走去,才走了几步,李祉舟喊住她,“小七。”
苏新七顿住脚回过头?,李祉舟望着她,眼底情绪不明?,他忽而笑了下,缓缓说道:“你今天晚上很?漂亮。”
苏新七有些动容,回以一笑,“谢谢。”
海风轻送,烟花已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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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新七回到家,上了楼回到房间后立刻给陈鲟打了个电话,她虽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对话那头?无人接听的机械女声时还是不免失落,她又拿过对讲机敲了敲,对面没有回应,按照以往的经验,她今晚是别想联系上他了。
陈鲟黯然?的神情一直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只要一想到他当时失望的眼神,她心里就同针扎一样,懊悔不已。
苏新七趴在床上,摸出枕头?底下的海螺,心情低到谷底。
今晚的事发生得太突然?了,祉舟莫名的失控以及他对陈鲟的指控都让她大为惊讶无所适从,在当时那个情境下,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她只知?道不能让他们起冲突,他们两个她谁也不愿意伤害。
陈鲟是杀人犯?
苏新七一开始听到时只觉得荒谬,可这话是祉舟说的,她从来都相信他不会撒谎,也许正是因为这点,她动摇了,她的不信任伤害到了陈鲟,他一定对她失望极了,想到他离去前?的眼神,苏新七心口钝痛,她现在已经不知?道他最后说的话是气话还是事实。
如果是气话,那祉舟的指控何来?他不是那种会空口造谣的人。如果是事实,那又是怎样的事实,陈鲟离开泳队,转学来岛上的原因是因为他被?指控杀了人?
苏新七把脸埋进枕头?里,觉得脑子如同浆糊一样,比今天在考场上做不出题还难受。
不管怎样,她明?天都必须找陈鲟好?好?谈谈。
苏新七辗转反侧了一夜,没怎么睡好?,天际翻过鱼肚白?时分?她就醒了,醒来后她第一时间摸过手机看了眼,没有未接来电,她犹豫了下,还是给陈鲟发了条短信。
心里有事她就没办法再睡回去,索性起来洗漱,等她换好?衣服下楼,手机一直没有动静,短信好?像石沉大海。
苏母在厨房忙活,看到苏新七下楼,不由道:“怎么起的这么早,是不是忘了自?己已经毕业,今天不用去学校了?”
苏新七点了点头?,苏母见她有点憔悴,皱了皱眉问:“怎么看起来这么累,昨晚没睡好??高?考完太兴奋了?”
苏新七没解释,顺势道:“有点。”
苏父提着一篮子菜从市场回来,进门看到苏新七也说她怎么起这么早,他把买来的菜拎进厨房里,说:“新闻说今天有日食,外面好?多人在说这事呢。”
苏母问:“什么时候啊?”
“说是中午。”
“诶唷,那我得去庙里拜拜,不吉利。”
苏新七没仔细听他们在说什么,她的心思已在家门外,匆匆吃完饭,她和父母说了声就出了门,骑上电动车径直往李家去。
她不知?道这个点陈鲟醒没醒,她只知?道自?己等不下去了,她想立刻见到他。
清晨的海岛才将将醒来,一轮红日跃出海面,将几缕流云染红,海风狭着潮湿的凉气,山顶的风车日夜不停地悠悠转动着,这个点勤劳的岛民?已经忙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