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军之事,的确需要我们好好筹划一番。”陈瑜捧着茶盏,抬眼看向众人,“但璇之以为,这个时候,先皇后的人,也该出力了。”
且不说宫宴之后,世家众人们如何开始谋划,晚宴上发生的一切,凌初也有听闻。面对咄咄逼人的世家,他整颗心都沉了下去,默然不语。
前世他可以登基,世家帮了他大忙,于是他登基后也投桃报李,对世家多有照顾。哪怕世家臣子后来言行多有僭越,凌初也记得他们旧日的恩情,不忍对他们进行处罚。直到他发现,自己的皇后,师姐杨蕊儿难产而死并不是意外,而是博陵崔氏主母的算计。他登基之初,就婉拒了博陵崔家联姻的要求,没想到这会令崔氏转而记恨上他的皇后并痛下杀手。
重生之后,凌初没了当年自己对待世家的一腔诚挚之心,也不愿意再去面对前世无辜受牵连而死的师姐。对于前者,他自认恩仇两清,对于后者,他自觉并非良配。
在凌初看来,自己并不是当皇帝的料,反而小皇帝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于是他就一心一意留在小皇帝身边,保护他,辅佐他,希望小皇帝可以躲过前世的悲惨命运,顺利一展自己的宏图霸业。
但是,他没想到,前世对自己挟恩图报的世家们,居然早在小皇帝当政时就如此不恭不敬,宫宴上放纵至此。
他能接受世家对他的不敬,是因为世家幼年救下他的性命,又在他登基过程中出力实多。
可是这些世家,他们又有何资格对陛下指手画脚?
凌初忿忿不平,他还没意识到,小皇帝在他心中的影响力已经不知不觉地超过了他曾经视为恩主的世家。
但还没等凌初理清楚他和世家现在的关系到底如何,一个让他如临大敌的人物再次频繁出现在紫微宫,令他日日耿耿于怀。
这个人,就是霍廷昱。
因为前生小皇帝是死在霍廷昱威逼之下,凌初对霍廷昱敌意最深,也防备最深。只要霍廷昱出现在紫微宫,他就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时刻防备着。不管霍廷昱脸色如何难看,只要他在,他从来不允许霍廷昱单独面见小皇帝。
霍廷昱虽然实打实的不舒服,但他惯于隐忍,对上眼神中时刻警惕的凌初,也就随他去了。但凌初却没想到,自己暗中针对霍廷昱的一举一动,却引来了小皇帝的不满。
“你对霍廷昱有敌意。”小皇帝屏退众人,只留下凌初留在内殿,“而且这份敌意已经化成了浓重的杀意。”
“请陛下恕罪。”凌初连忙跪下,他正在谋划一场针对霍廷昱的刺杀,没想到会被小皇帝直接看穿,心里一慌,“陛下,霍廷昱掌握禁军大权,又兼狼子野心,隋阳担心他日后会对陛下不利,恳请陛下允许隋阳先除了他。”
“眼下,霍廷昱动不得。”小皇帝摇了摇头,眼神中是凌初看不懂的深意,“隋阳,你真的以为除了一个霍廷昱,朕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如果现在霍廷昱身死,郑基石康二人必定会瓦解霍廷昱留下的军政大权,而霍廷昱的手下也不甘心失去手中的一切,两者之间必有一战。要么,是郑基石康胜出,他们手握军政一体大权,朕就彻底成了一个傀儡皇帝。要么,是霍廷昱的属下胜出,结果就是会再出现一个张廷昱王廷昱之类的霍廷昱。既然如此,你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呢?”小皇帝眼中是看穿一切的漠然,“隋阳,你到底还是太天真了。”
“隋阳知错,请陛下恕罪。”凌初紧紧抿了抿唇。
“隋阳,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先帝要给朕选这几个辅政大臣呢?”小皇帝身子微微前倾,琉璃般剔透的眼眸直视着他,墨色的眼瞳如浓稠的墨砚,引人沉沦,“先帝继位初期,各地世族几乎一起垄断了整个朝廷。先帝身边的臣子,有八成出身于世家大族,而剩下的,也和他们沾亲带故。在先帝看来,盘根错杂的世家大族彼此同气连枝,是对皇权的最大阻碍。因此,先帝一生都在和世家争权,他曾经数次下诏让地方官吏推举人才,亲自召见并考核,终于在执政末期组建了一批可以和世家相抗衡的官员队伍。这支队伍中,文臣的代表就是郑基和石康,而武将的代表,就是霍廷昱。”
“陛下——”凌初听小皇帝这般说道,不由万分心惊。
“这朝中,从来不是只有霍廷昱和郑石二人。朕的对手,也从来不止他们两方。如果说他们分别是狼和虎,无非匹夫之勇,那么世家就是狡猾残忍的豺群,凶恶至极。如果加上日日恨不得朕早日夭折的几位皇兄,他们四方正好可以算得上是豺狼虎豹。”这些话听得凌初心惊肉跳,小皇帝却居然还有调笑之心,“说起来,还是有点委屈前面几位了。没办法,朕的几个兄长实在是拿不出手。”
“陛下,你——”
“虽然这些豺狼虎豹,各个都恨不得将朕撕个粉碎,但是他们只要时刻担心来自彼此的袭击,相互制衡,朕也可保一时安危。”抬手制止了凌初惊慌失措的言语,小皇帝神情冰冽,眸光冷漠如霜雪,“所以,眼下的霍廷昱,万万动不得。”
小皇帝淡漠的一番言语在凌初听来,堪称石破天惊。他脑袋无声地炸开,一些旧日不曾细想过的线索再次浮上心头,让他惊心骇神。
如果小皇帝说的是真的,那么前世世家扶他登上皇位,到底是情真意切,还是别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