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见陈瑜久久没有说话,心腹不由低声问询道。
“没什么,你说吧。”陈瑜骤然从年少回忆中惊醒过来,平静说道。
“是。”自此陈瑜平步青云后,身边也重新换了一批人,之前和世家有关联的属下仆役都被一一撤换了,眼前这人,正是陈瑜现在得力的心腹,“属下方才得到准确消息,半年前紫微宫里诸多宫人惨遭清洗,据说,和先帝有些关系。”
“属下得到准确消息,据说那些人曾经插手了凤仪宫里的事,促成了先帝的死。”见陈瑜本来漫不经心的神色瞬间有了波动,来人小心翼翼禀报道。
“说详细点。”陈瑜眼中闪过一阵恍惚,手掌却不自主地捏紧了衣袖。
“听说,他们曾经给凤仪宫里的慧皇后送过一封书信,然后,慧皇后就给先帝下毒,一起去世了。”
慧皇后,正是昔日的小皇后石瑛,而先帝,自然是那个去世多年却依旧盘踞在他心头的那个人。
原来如此,尽管当日世家已经查明,小皇帝的死因和霍廷昱无关,是小皇后石瑛的报复,但陈瑜依旧觉得中间有什么环节对不上。
现在听人这么一说,倒是全部清楚了。崔明望他们早早给小皇帝下了毒,更在凌初身上用了掺和了药引的熏香,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再对小皇帝下手。但霍廷昱和世家都歇手后,一心除去小皇帝想让凌初登基的那些旧宫人自然就坐不住了。于是,他们利用自己身处宫廷的便利,告诉了小皇后一些或真或假的消息,打算借着小皇后的手,除去小皇帝,嫁祸给霍廷昱,好让凌初早日坐上皇位。
一石三鸟,倒真是好算计。
如今他们落得这步田地,也算是死有余辜,只是不知道事情到这个时候才被发现,到底是凌初的无意错失,还是有意放纵。
如今的宫廷虽然至今没有一个女主人,但在昔日小皇帝内侍吉祥的管理下,打听消息是越来越难了。
也是,陈瑜不由心里自嘲道,这毕竟是他亲自选出来的人啊。
一想到这里,陈瑜不由升起几分难得的嫉妒,他挥手呵退下属,心中百感交织。
他倒不是怕了那凌初,尽管凌初这些人颇有进益,也真正有了几分帝王之相,可在陈瑜心里,依旧是个不用多费心的对手。
他只是,再一次嫉恨起,那个人对凌初的好。
陛下,也也不知道你花了多少功夫,才把先皇后旧人一手培养出来的吉祥收为己用。除了瞒着所有人,令吉祥将至关重要的遗诏转交给凌初外,你居然还让他悉心辅佐凌初。
呵,这么多年,外政有我,内事有他,只要凌初不是个傻子,也该成为所谓的一代明君了。
陈瑜下意识地握紧手指,察觉到掌心的刺痛,他心中欣羡和嫉恨越发缠绕交加。
当年的陈瑜,自顺利离开颍川后,就在积极寻求着更大的机遇。
于是,在他孜孜不倦的努力下,他成功获得了京中陈氏首领陈檑的青眼,被他带入京城,亲自教导。
京中陈氏,一个可以和颍川本家分庭抗礼的存在,一个对于天下世家而言最好的出仕之地。
没有人知道,陈瑜到底花了多少心血,才让陈檑抛弃了他的几个亲子,而是选择了自己成为日后的京中陈氏话事人。
这一路走来,他披星戴月栉风沐雨,终于一步一步,仅在弱冠之龄成为了九卿之一的大鸿胪,整个陈氏家族中唯一一个只逊于家主的存在。
这些年,他一步步走来,算得上不择手段,但同样也问心无愧。
陈瑜本以为,他漫长的人生路就如同曾经经过的一样,按照预定的轨迹步步向前。
但是,他却没有料到,自己的生命中,居然遇到了小皇帝这般意外的存在。
仅仅几次对弈,陈瑜清楚地感知到,对面执棋的人,其实和他是一样的。
一样的冷漠孤高,一样的工于心计,一样的雷霆手段,亦或者,他们本就是同一种人。
隔着黑白纵横的棋子,陈瑜沉寂太久的心剧烈的跳跃着,既是棋逢对手的惊喜,又是知己难得的惋惜。
陈瑜后来想了很多次,如果,他们能早一点相遇,如果,他们不是立场无可转圜的对手,那么,他和小皇帝会不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陈瑜长叹一口气,很久很久之前,他未曾心动,一心以为,他和小皇帝,可以你来我往彼此相争,直到双方中有一人落败。
后来,他初尝情之滋味,更是日日烈火焚心,面对小皇帝只觉得且喜且忧,盼着自己赢却又舍不得他输。
最后,他甘愿放弃一切只愿求得那人一生平安顺遂,却没有料到,那人却愿以自己生命作为棋子,硬生生布置了一局可以将所有人囊括进去的数年大棋。
那人早早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给了每个人无比精妙的位置,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
只要那个人还能在世上,无论自己是输是赢,他陈瑜都甘心领受,心悦诚服,绝无怨言。
只可惜,如今想来,一切已成奢望。
陈瑜一声长叹,人生如大梦一场,往事不可追,旧梦不可回。
自己和那人的一切,终如明月白雪,永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