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哪怕仙君从始至终就没将他放在眼中,可他已看够了此人憔悴的模样。
今晚就先放过他,雒洵这般想着,跟随画岸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主殿,往偏殿的厢房去了。
被听雨伺候着胡乱洗了把脸,等换上寝衣,凌霜铭觉得自己简直随时会昏死过去。倒在被铺得柔软如云的被褥间,在模糊的意识还未彻底消散前,他想,待明日醒来,定要好好调理这具身体,随后便一心闭关修炼,争取早日得道飞升。
系统在识海里听着自家宿主的人生规划,总觉得似乎离剧本愈行愈远,试图劝说道:「宿主,您不要自己的徒弟弟了吗!感化了大反派,咱们或许就不会被打成魔族奸细,惨遭鞭尸了!而且他对您死心塌地,收下不亏的!QWQ」
系统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卑微过,剧本被宿主踹翻了,没关系!宿主对刷分搞事业完全没兴趣,没关系!只求宿主有个好下场啊喂!宿主您振作一点!
凌霜铭已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因疲惫而运转缓慢的大脑中,只零散地听进几句只言片语。
死心塌地……?真当他没有看到雒洵头上,那不到十点的好感度吗?
他断断续续地想,若说雒洵想要他的命,倒还有几分可信度。
可是,为什么呢?为何他会笃定雒洵日后,一定会杀了自己?
浩瀚的识海中,好似有段记忆乍然闪过,待他再去追寻,往事早如飞鸿踏雪,难以寻觅。
他的意识一阵恍惚,只觉有如御风而行,在虚空中漫无目的地闲游。终于在行至某处时,被什么人用力一拽,又跌回地面。
但回到躯壳内,预想中摧筋断骨的伤痛却并未随之而来,澎湃的灵力在经脉间畅游,四肢百骸也是久违地轻盈。
凌霜铭惊讶地用神识扫视自己的丹田,却发现那里流转的,并不是原身那颗伤痕累累的金丹,而是一只通体晶莹剔透,灵气盎然的元婴!
没等他反应过来,四周忽然变得嘈杂。好像有上千人正包围着他,在愤怒地呐喊什么。
“凌长老,你们青冥宗贵为仙盟之首,你身为宗门长老,教出来的徒弟却是个魔族孽障,对得起天下英豪的信任吗!”
“王宗主说得对,青冥宗要我们讨伐魔族,自己却和魔孽沆瀣一气!凌长老今日若不处决这魔头,休怪我等砸了这山门,踏平青冥宗!”
“杀了魔头!杀了魔头!”
……
自修了无情道,百年漫长的时光里,凌霜铭已很少有情绪起伏。可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些修士的呼声后,他的胸膛间慢慢涌起灼热的气息,似喷涌的岩浆将识海煮得滚沸,直要把整个人都溶化了般。
正奇怪这陌生的情绪是如何升起,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了汹涌的怒火,眉目间满是悲戚:“吾徒为上仙界尽心竭力奔走,在座各位都曾在秘境中得他援助。只因血统之别,便要赶尽杀绝,天理何在?”
早有修士听得不耐烦,站出来打断了他的劝说:“住口!魔就是魔,不会因为披着人皮就能改变。他在天门山秘境中暴走已是事实,今日是凌长老在场,才能收敛恶相。难道长老可以保证,每次他要杀人,你都能及时赶到?”
铿锵一声,名剑沐雪出鞘,凌霜铭被身体牵动着,一手持剑立于千万人前,另一只修长的手臂则缓缓抬起,将那魔族徒弟护在自己身后。
“既然尔等心意无法转还,那霜铭只好请诸位赐教。”
“好一对魔头师徒,敢问青冥宗主,贵门凌长老如此狂妄,您还要护着他吗?”
“凌霜铭已非本门弟子,青冥宗今日愿与诸位英杰共诛叛徒。”
“凌霜铭”闻言,踉跄半步,只觉全身上下的温度都人抽去,凄然笑道:“好……我师徒二人既不为正道所容,做一次魔头又如何,你们一起上……”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惊骇地朝凌霜铭望去,惊呼四起——
一只手贯穿了他的胸膛,血瀑伴随着钝物刺进血肉的闷声,眨眼间将凌霜铭身上那纤尘不染的白衫染作赤烈的红衣。
“你……你怎能……”他艰难地回头,用迅速失去光彩的眼眸,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此世最信任之人。
“师尊,放眼整个九州,再寻不到比您更蠢的人。”他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语调温柔缱绻,内容却绝情至极,“从您救下我的那一天起,弟子就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似您这般强悍的修士,剜出来的心会有多么美妙的滋味。”
那插入他心口的手猝然发力,从一片血肉模糊中,拽出颗鲜血淋漓的心脏。
他在姗姗来迟的剧痛中颓然向前倒去,难以抑制的恨意,混着喉头不断呕出的血沫,说出口时却化作声比鸿羽还轻的哀叹:“逆徒……孽障……我早该——我早该杀了你……”
“师弟!”“凌长老!”“快杀了魔头救人!”
众人顿时陷入混乱中,有人哭喊,有人惊慌推搡,有人挥舞着兵刃想要靠近,却都被掐在凌霜铭脖颈上的手逼退。
凌霜铭却早已感受不到周遭的动静,他的生机在心脏离体的瞬间便迅速枯萎下来,已陷入弥留之际。
他歪倒在那魔头的怀中,竭力吊着最后一口微弱的气息,想要用那已朦胧不堪的视线看清这剜心之人的相貌。
但在看清的那刻,他瞪大了失神的双眼,干枯的唇间发出道短促的气音。
——那是张线条锋利的脸,狭长凤眼被浓重的死气覆盖着,细看又像有千言万语汇作的暗潮在其下汹涌。
虽不曾谋面,可他立时认了出来。
这是成年的雒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