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在榻上翻了个身,望向被莹莹雪光照得通白的窗纸,却见那繁杂的云纹雕花投影间,隐隐约约地投着道人影,身姿颀长,广袖玉冠,如瀑般的发丝在寒风中翻飞。
这荒凉的试剑锋上,除却雒洵自己,只有凌霜铭和两个鹤童,因此几乎不用思考便能猜出来者身份。
凌霜铭静默地在门外立了半晌,才缓缓抬起一只手放在门闩上,似是在犹豫什么。
雒洵不由握紧拳来,紧张地盯着窗上剪影的动作,手心开始渗出冷汗。近乎野兽的敏锐直觉告诉他,凌霜铭来意不善。
过了片刻,凌霜铭又放下手来,转了个身。雒洵不由松了口气,正想下榻去瞧这仙君在搞什么名堂,那剪影又转了回来。
这次凌霜铭没有再迟疑,伸手捏个法诀,沉重的殿门便悄无声息地朝两边敞开。
冷风倒灌而入,雒洵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赶忙闭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模样,意识紧绷地跟在朝他卧榻行来的人身上。
凌霜铭的步调很轻,连衣衫的剐蹭声都微不可闻。但当他在雒洵床榻外侧坐下时,身上那股森然寒意立时暴露了他的一举一动。
雒洵心如擂鼓,暗中咬紧牙关,拼命使自己的呼吸听起来更自然些。
可坐在他身边的人却好像比他更紧张——金丹修士只需心念一动,便能在凡人面前完全隐匿自身存在,而雒洵却能清晰地听到,凌霜铭纷乱失序的吐息声。
正在心下奇怪,一只冷玉似的手掐在了他的脖颈上,凌霜铭竟是打算掐死他!
雒洵危机感大作,藏在被褥里的手猝然抽搐一下,但理智告诉他,面对这般境界的修士索命,寻常反抗简直如蚍蜉撼树。
没等他再去思考别的方法,喉间忽然一松,凌霜铭又将手收了回去。
雒洵整个人都僵住了,任他小脑瓜运转得再快,也想不明白这仙君大半夜的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凌霜铭又在榻边枯坐了会儿,数盏茶后方才低低叹息一声:“罢了。”
“什么罢了,仙君深夜来找我,有什么事?”
稚童糯糯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凌霜铭骤然回魂,发现自己正以手撑在雒洵耳畔,呈一个诡异的姿势,伏在雒洵上方。两人的鼻尖离得很近,即使光线很暗,仍能从对方的瞳孔中清晰地看出自己的倒影。
“仙君,在药仙谷的时候,师兄说过,不可以随便上别人的床榻。”雒洵稚嫩的小脸,在说这话时居然透出股正直之气。
也不知他有没有明白师兄的弦外之音,反正凌霜铭这活了上百年的老怪物听懂了。
凌霜铭试图扯起嘴角,像先前几次那般,用笑容掩盖住自己的尴尬蒙混过关,却没有成功。只好冷着脸,干巴巴地说:“明天1朝食,你想吃什么?”
雒洵:“……都行。”
仙君,这个谎言好蹩脚。不会有人在丑时潜入别人的房间,问他早上是吃馒头还是吃包子的。
待凌霜铭轻掩上门离去,沉闷的咳嗽渐渐被风号吞没后,雒洵终于放下紧绷的神经,长长舒口气。他迅速走至窗前,看着窗外雪地里残留的数点绯红血色,晦暗不明的眼中涌上几分疯狂之色。
——原来,连你也想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