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铭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似雒洵这样孤身流落的幼童,双亲必是遭遇了变故。
对上小童纯净澄澈的眼眸,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揉了揉雒洵的乱发,安抚道:“真的无事,我……为师一直在这里,不会离开的。”
雒洵用力点点头,扯出个不太熟练的笑来:“那雒洵也一直跟着师尊,师尊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看易千澜的态度,事到如今,还真不好再将雒洵安排至别处。
凌霜铭思虑良久,郑重道:“好。”
这声应允刚落,他的衣摆忽然被扯了一下。
凌霜铭低头,只见雒洵苍白的小脸上飞起两抹绯红,两只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衫,似瞽者抓住了无尽暗夜中唯一的光。
与那满是孺慕,湿漉漉的眼眸对视片刻,凌霜铭有些别扭地望向别处,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咳,你方才寻我,想必还有其他事?”
雒洵犹豫道:“弟子刚才在书斋内寻到本书却不会读,不知师尊可否教弟子习字?”
凌霜铭随口问:“你想看何书?”
于是雒洵便一五一十地将封面比划给凌霜铭。
“芷兰经?”凌霜铭读懂他的手势后,神色古怪起来,“这是记载灵药之书,你小小年纪,看这个做什么?”不过转念一想,或许是灵草的图案吸引了孩子,若真感兴趣,拿来开蒙倒也可以,“你想看,听雨和画岸俱能教你。”
一瞬间,凌霜铭仿佛看到雒洵头上耸立的毛发都耷拉下来。
“他们对雒洵都好凶,雒洵不喜欢他们教。”
凌霜铭:“……”
若他记得不错,雒洵日后可是个屠尽三界的狠角色,原来幼年时心灵如此脆弱的吗?
他想低头训斥几句,冷不防触碰到那对可怜兮兮的大眼睛,严厉的话说出口便转了个弯儿:“为师累了,今天只念一段。”
书室里,案头鎏金香炉内燃起松香,山峦似的缝隙间袅袅升烟。
凌霜铭依旧裹着狐裘,倚在软榻上,捧着芷兰经一字一顿念给雒洵听。
雒洵在床沿正襟危坐,视线绕着自家师尊剔透的指尖打转,又落在那一片白绒墨发映衬下,格外白皙细腻的脸颊上。
他依稀记得,自己的母后亦是如琉璃灯盏般好看,只是自他记事以来,母后一直躺在床上不停地咳着。
在某个严寒的冬日,肃杀的雪为整个天地戴上银装后,他就再没看到母后了。
刚才听易千澜说,凌霜铭也是带着重伤的,难怪面色与母后那般相似。
而这随时会消融的人,却总是牢牢地将他护在身后。
他的师尊凌霜铭。或许与旁人是不同的。
凌霜铭尚没有察觉雒洵的异样,他读完一段,拿过床边小案上的茶水润润喉,问道:“可还有不懂的地方?”
雒洵正神游天外,乍然听凌霜铭提问,才惊觉自己似乎全在盯着凌霜铭发呆,书竟是只字没有看进去。
他结结巴巴答道:“师、师尊,弟子听了一遍,还是记不住读音……”
凌霜铭皱皱眉,这孩子早上还能过目不忘,怎么吃过饭后反而愚钝起来?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又重新带着雒洵逐字逐句细读。
这次雒洵倒是学得极快,不出片刻便将经文背诵出来。
流利地背完一遍,迟迟等不到凌霜铭的点评,雒洵抬头看去,却见自家师尊已垂下眼帘,陷入沉沉昏睡。
静谧的睡颜,像股暖流直淌在心底。
雒洵轻手轻脚地为凌霜铭加了层薄被,带着书卷退出了寝殿。
然而,前脚刚迈出殿门,耳畔忽然传来声如细丝的呢喃。
“雒洵,过来——”
是师尊?
雒洵回头看去,却见凌霜铭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不似有苏醒迹象。
那声音得不到雒洵的回应,愈发焦急起来,一声比一声清晰。
“时候到了,雒洵。”
“我一直在此地等你,过来。”
……
是先前在山脚下听到的声音!
雒洵猛然意识到不对,正欲缩回殿内,一阵寒流忽然攀上脊背,直入后心。
他的眼眸霎时化作一汪死水,面容呆滞地朝极北方行去。
“好……这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