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或许没有他,师尊也不会躺在病榻上,生死未卜。
“师尊,您不是说过,要一直陪着弟子?”他满心恐惧,又委屈难言,惶恐地握住凌霜铭冰冷的手,却怎么也不能将之捂热,不觉带上了哭腔,“师尊再不醒来,弟子就当您是个大骗子。”
恰此时,那长睫又扇动几下,终于徐徐抬起。
雒洵刚掉了几滴金豆,见人清醒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小嘴直往上弯,眼眸却还低垂着,啪嗒啪嗒淌眼泪,又哭又笑的样子竟有些滑稽。
但他哪里有暇顾及自己的神情,只能拼命揉眼睛,嘴里不住地喊着:“师尊!”
那对雾隐冰湖似的霁蓝眸子,便在这一声声叫魂似的呼唤中散去薄雾,涣散的神光聚集起来。
凌霜铭刚从浑噩中醒来,眼见小徒弟哭得稀里哗啦,想抬手帮其拭泪,却是有心无力。
只能恹恹地躺着,声若游丝地安慰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模样,为师无事。”
师尊果然惯会骗人。
雒洵黑了一张嫩脸,观睄着凌霜铭迟缓的动作,内心无由来地一阵烦躁。
凌霜铭正撑着身子靠在床头上,一眼瞥见雒洵的神情,动作顿了顿。
小徒弟现下这般神色,与梦境中何其相似。
胸前烦闷骤然放大数倍,凌霜铭压下喉头的一口腥甜,厌倦地阖上眼眸,不愿再看这小祖宗一眼。
见自家师尊的面色陡然增了几分憔悴,雒洵也顾不得心里那点不明的小脾气,束手无措地抱上凌霜铭一只胳膊,哽咽道:“师尊您哪里不舒服吗,是弟子惹师尊不愉快了吗?”
师尊哪里都不舒服。
凌霜铭紧攥着衣襟,勉力忍住心脉传来的阵痛,喉头费力地滚动,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过于低哑:“出去。”
他目前真的不想再看到雒洵的面孔,但另一方面,心下又清楚得很,梦境到底是虚幻一场,自己不该因此迁怒于雒洵,因此也不愿看小徒弟为自己的伤势担心忧虑。
被师尊下了逐客令,雒洵擦擦湿漉漉的脸蛋,踟蹰一番,还是撅起嘴哒哒跑出去了。
听到脚步声消失,凌霜铭才抄起搁在一旁小案上的帕子,捂在唇上一声接一声地咳了起来。
这次伤势发作非比往日,他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自己呕出来。待眼前晕眩好转些,那雪白的帕子早被血染得一塌糊涂。
凌霜铭苦笑一声,本想在试剑峰上安心养伤,然后继续追寻成仙至道。而今和堕仙一战,强运灵力摧折了心脉,他的心气已开始衰弱了,这登仙之路竟越来越坎坷难行。
这时,寝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雒洵去而复返。
“师尊,弟子之前熬了汤药。”他手上端了一个白玉小碗,小心翼翼地捧到凌霜铭榻前,“弟子知道师尊烦我,但您的身体……”
凌霜铭不动声色地将被血污过的帕子藏在袖中,看一眼黑黝黝的药汤,意外道:“你何时学会制药的?”
雒洵眼中红芒一掠而过:“先前师尊教弟子习字,讲过这几味药的药性,弟子便取以煎药。火是听雨帮忙生的。”
这药汤里共有四味灵草,均是用以温养经脉调和内伤之物,在上仙界十分常见且药性温和,试剑峰山麓上就长了不少。
以雒洵的天资,这么快就能学以致用,也不算奇怪。
凌霜铭轻笑一声,冰眸里不带丝毫温度:“阿洵的好意,为师岂可辜负?”说罢,他仰头将碗中药物一饮而尽。
雒洵死死盯着眼前人白皙秀颀的脖颈,瞳孔红得仿佛要滴下浓稠的血来。
玉石制成的小碗摔在地上,碎作一地冰屑。
凌霜铭无力地垂下眼帘侧倒在榻上,如瀑黑发自床边倾泻而下,有几缕散落在白玉间,在满地零碎中勾人思绪。
雒洵看了一阵,蹲下身将那发丝绕在自己指上,饶有兴致地把玩。
“仙尊修了这么多年的道,识人的眼力怎的就是不见长呢?”
他放开那缕发丝,转而抚上凌霜铭剔透的唇瓣,待压出几分血色后,才满意地移下。滑过冰雕玉琢的锁骨,最后轻轻放在胸口上。
感受到掌心下传来微弱但平稳的跳动,雒洵眼中玩味之色更甚:“不知如仙尊这般无情之人,心血是不是也冷得刺骨?”
他舌头舔过唇角,浑身散发着嗜血的暴戾之气。
现在他只需掌上微一用力,便可轻易将这捧玉雪捏个粉碎。
这么想着,那吞吐黑雾的指尖也确实随着心念,慢慢陷入脆弱的冰肌之下。
倏然,一只纤长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平日瞧起来细弱的手,竟如柄铁钳紧锢着他,叫他再难挖下半分,亦丝毫挣脱不得。
他诧异地低头,刚好对上一双如千年寒冰似的眼眸,无形剑意不知何时已锁定了他周身要穴。
凌霜铭自榻上徐缓起身,一把抽出插在自己心口的魔手。
“你既知我心冷如坚冰,便不该几次三番触我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