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剑台参天雪松下,稚嫩小童手持木剑,一笔一划地演练剑法。
但看他脚步腾挪间,剑随身动,或劈或点,动作毫不滞涩。
若有玉清派弟子在场,定要惊讶,短短几日功夫,这初习剑法的小童已能将一整套北冥诀完整地使出,且颇有几分行云流水的意味。
临近收尾,雒洵轻巧地挽个剑花,倒持木剑立定,等着凌霜铭点评。
如果是别人家的师长,此刻早该老怀大慰,连声称赞了。
可凌霜铭委实无法欣慰起来,雒洵的动作看似流畅,其实很多招式的角度和力道都稍显不足。而他很清楚,以雒洵的天赋,练习了这些时日,本不该再犯这些小毛病才是。
凌霜铭放下手中书简起身,雒洵立刻熟练地摆好起手式,等着他指点。
他长叹口气,伸出一指按了按眉心,认命地从身后环住雒洵,手把手为其纠正动作。
雒洵便任由凌霜铭牵着摆出各种剑诀动作,耳畔环绕着其人清泉击石般的柔和嗓音,只觉同样的招式还能再重复百遍。
又走过一遍剑谱,凌霜铭眉目间已有些许倦怠之色,看雒洵再度摆出那软趴趴的起手动作后,眉峰一凝。
然而也不知这小家伙是不是故意的,眼瞧师尊面带不豫,那行剑姿势顿时一振,手中再寻常不过的木剑直被他舞出金石之声。且每一式都点在恰到好处的位置,极为精巧。
这北冥剑诀,总算被他初步掌握了要领。
瞧,孩子就是不能惯,该严厉的时候便不能给他好脸色。
凌霜铭在心中默默想着,表面上仍是那副疏离的神情:“阿洵今日练得不错,再打坐片刻便可歇息了。”
雒洵听了,立刻迫不及待地在凌霜铭身边坐下,忙不迭自储物戒内取出一堆东西。
一方小案,一柄玉壶,并一只小巧的茶杯。
他为凌霜铭斟了盏清茶,软软糯糯地说:“等下子弟打过坐,师尊可以再讲讲经书吗?”
凌霜铭无奈地点头。
师尊哪里有拒绝的余地,他真是怕了雒洵说来就来的眼泪花。
也不知小家伙这般热衷听经书,究竟是为了习字,还是为了研究药理。
连续几天讲解下来,雒洵这手调茶的功夫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各色草药和着灵茶,不但没有破坏茶汤的清香,反而使灵茶更加沁人心脾。
虽说对凌霜铭的伤势其实收效甚微,但在雒洵的调理下,他的精神确实振作了不少,不再像前几日那般渴睡了。
不过,想想近来雒洵习字的速度,只怕今日的经书也要讲上数个时辰。
他右手不经意地摩挲杯沿,凝视着小徒弟打坐的背影,在心里幽幽犯起愁。
可如果雒洵这时回过头,便会发现他的师尊一对桃目微微弯起,飞起的暗红眼尾浸满笑意。
与从前在孤山里清修的岁月比,如今虽然要时常为小家伙操心,但生活到底有了挂念,偶也有二三值得欢喜之事。
试剑峰顶一时陷入静谧,而百里外的落星峰,此刻却混乱不堪。
自破阵后一直维持平静的落星渊,和谐假象总算被打破。禁地里的妖兽像是事先相约好般,齐齐朝封印大阵冲撞而来。
千年来固若金汤的阵法,在兽潮的攻势下,开始明灭不定。
原先守阵的筑基弟子已被撤下,由各峰的金丹修者守在深渊出口,随时准备阵法溃散后迎敌。
易千澜及陌林等人则盘坐在阵眼前,一刻也不敢停地为玄持光传输灵力,生怕稍有停歇,大阵便会因无人修补而化作飞烟。
只是吸收了众人的灵气,玄持光的面色依旧惨白如纸,冷汗扑簌簌地自额角淌下,身形亦有倾倒的迹象。
陌林这些天里,眼看着玄持光1气色日渐衰败下来,面色早就比天边的乌云还要阴森百倍:“他早先遭到阵法反噬,贵派便是让伤者这般操劳的?”
易千澜听到这声质问,不由苦笑一声:“精研星衍阵法的人本就罕有,只能劳烦三师弟多撑几日。况且本以为各位师叔伯一两日便能返回,现在看来,只怕禁地里的状况就连化神期宗师都无法处理。”
几名持剑立在不远处的弟子们闻言,再难压抑内心的恐慌,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以沈初云长老的丹术,也没办法缓和阵法冲击带来的伤?”
“师弟你有所不知,星衍大阵反噬的乃是神魂,元神受创岂是寻常丹药可以管用的。”
“若是凌长老来,或许……”
“呵,闹出这么大动静,都没见那病秧子来过一次。怕是早就与魔尊暗通款曲,巴不得咱们宗门覆灭呢。”
易千澜听得火气直往上冒,正打算让这些出言不逊的弟子长长记性,不料沈初云先他一步离开阵眼,朝那群弟子缓步走去。
“住口,你们是哪座峰的弟子,在此编排凌师兄?”
近来禁地异变,沈初云从始至终在照料伤患,没有歇过片刻,因此弟子们大多对他心怀感激。
加之他容貌妍艳绝伦,这声叱责更是轻柔到骨子里去,叫人听了便心旌摇曳,哪还想得起骂人。
“沈长老教训得是,我等不该在背后揣测凌长老。”其中一名弟子红着脸,壮起胆子接道,“只是看沈长老一个人昼夜不停地忙碌,私以为这样有失公允。”
沈初云美眸闪烁,笑意温柔如水,看起来对弟子的话颇为感动:“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初云本是孑然一身,多亏玉清派收留,自然要为我派多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师兄那份,我还承担得来,今后莫再以此为难凌师兄了。”
众弟子听了这话,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怜惜地目送沈初云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