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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剑峰顶,矮方几上倾倒的茶杯早就散尽余温,冰冷茶水顺着桌案流淌,慢慢浸湿凌霜铭的衣袖。
失去意识的人则紧闭双眸,任凭水流轻触他的面颊,点上唇瓣,将其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再度晕开,画出一抹艳色。
过了片刻,那静如远山的长眉才轻微地皱了一下。
他勉力抬起眼睫,不快地拂去面上水渍,伏在案上积蓄了些力气,才踉跄起身。
凌霜铭扶着额头摇摇晃晃站定,又恍惚了片刻,隐约忆起方才变故。
这控制人元魂的诡招,他能笃定并不是由堕仙发出,而是源自禁地的方向。那里有什么物事正在影响他们师徒的神魂,企图将他二人引至某处。
只是他碰巧燃烧元魂与堕仙一战,无法承受魂识侵扰,才会咯血昏迷,阴差阳错避免了中招。
他沉吟一下,顺着之前雒洵消失的方向停在崖前。
再往北去,那里云海正掀着狂澜,有如天神怒目,将要降临浩劫于此。
果不其然,禁地那边的变故愈加严重了。
凌霜铭右手无意识地握紧剑鞘,眉宇间神色凝重起来。
缓了片刻,神魂间的震颤似乎已经消失了,但那玄奇的波动依旧存在,坚持不懈地指引着他去往某处。
拖着这具伤重的身躯,实在不该再度动武。
但若禁地真与他师徒存在因果,他理当亲身前往一探。
且雒洵出事,他的心魔也将跟着成为无解之题,就算是为了仙道,也要保证这小徒弟安全无虞。
打定主意,凌霜铭御起灵剑,决然向天边黑云翻搅处掠去。
禁地外,阵眼处已开始外溢灵力,任易千澜等人倾力维持,都无法遏制阵法衰弱的速度。
陌林看眼怀中不省人事的玄持光,率先收去手中灵力。
“陌师兄?”沈初云不解地看向他。
陌林并未理会沈初云,而是对易千澜肃声提议:“现在修补大阵为时已晚,不如省下力气,对付妖兽。”
易千澜眉头都快愁成川字,俊脸也皱巴巴地拧在一起:“好在并未见到天阶妖兽,可我们现在的力量,便连那些地阶巅峰的妖兽都无法抵挡。”
即便是果决的陌林,听了这话也不觉抱剑沉思。
正如人族修士划分金丹元婴化神等修为层级,妖兽亦有测量之法。
玄阶妖兽对应人族的炼气到筑基,地阶妖兽则与金丹到元婴初期修为等同,天阶妖兽便是相当于人族的化神以上大能。
如今冲击大阵的,为首十数头妖兽足有地阶巅峰,可与人族的元婴宗师匹敌。
反观玉清派这边,能上场的几位元婴宗师里,陌林是别派修者,也不知关键时刻会不会抽身而退;玄持光这个半吊子元婴则昏迷不醒,人活蹦乱跳时还得看顾大阵,现在元气大损自是无法提剑杀敌;至于剩下的几位元婴长老,多是经年闭关修炼,对上在兽群中厮杀的妖兽宗师,能否全须全尾活下来尚不可知。
易千澜愁眉不展,觉得自己姑且也能算入战力中,但纵观两方实力,玉清派还是差了些。
如果常年漂泊在外的二师弟能及时赶回来,今日或可取胜。
但他连发了数道传音符,这个不靠谱的二师弟至今没有回应,想来是指望不上了。
思量间,被困在大阵里的妖兽突然齐齐发出咆哮,像被什么东西刺激,开始疯狂地用利爪撕扯结界,企图破壁而出。
坚固的结界外围,已开始龟裂出细纹,破阵应当只在半柱香的功夫内。
“可恶,竟只能硬上了吗?”易千澜咬咬牙,抽剑出鞘,清清嗓子便要呼吁众弟子与他齐上。
但守阵弟子的队列间,似乎发生了什么骚动,且嘈杂声越来越高,全然将仙家子弟的礼数抛在脑后。
易千澜顿时心头火起,提着剑落到弟子中间。
正想抓几个声响最高的人杀鸡儆猴,瞳孔无意扫过人群尽头,霎时忘了教训顽劣的弟子们。
有人身着月白袍服,一手执剑,缓步朝禁地入口行去。
来人分明病体消瘦,步履虚浮,但层叠广袖随他步踏翻飞,一举一动间都似有云气缭绕。便如凛然剑意,硬生生撕开厚重妖氛,也压下众人心头不安。
弟子们屏声敛气,自发为他让出一条道来。等回过神,他们才意识到来者身份。
众人再也按捺不住心中讶异,一时议论四起。
“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心肠比蛇蝎还毒,见死不救的废人长老?”
“他便是凌霜铭?怎的和传闻不大一样?”
“这废人来做什么,又想私通禁地妖族给我派添乱?”
易千澜顾不上理会这些听风就是雨的家伙,快步上前将凌霜铭搀住,责备道:“之前你擅自跑来落星山,才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又来找死作甚!”
凌霜铭不着痕迹地摆脱易千澜搭在自己臂弯上的手,轻笑道:“师兄这话,说得太早了些。”
易千澜果然无法抵抗小师弟的笑容,一时间怒气尽消,满腹唠叨都化作云烟。
罢了,多个帮手是好事,正好能让他瞧瞧玄持光的魂识。
那时易千澜尚未想过,几个时辰后,他那一贯柔弱如小白花的师弟,会是如何悍然出剑,惊掉一众宗师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