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天还有些昏暗,槿婳起床了。
她穿了件月白缎衫,用竹簪把头发挽成髻后,就到灶房去。
熟练地打开了盖在米缸上的木盖子,弯身伸手往底处一掏,便掏起了半把杂粮米。
她把米放到一个小盆子里,站在窗口,借着晨光,仔细地挑捡着混在米里的沙粒。
穆家如今的条件,哪还吃得起精细的大米,能买到这种混着沙粒的杂粮米就不错了。
挑久了米,槿婳的眼睛有些发酸,抬起头来,往窗口望去。
不远处人家的柴房上飞上了一只高冠红毛金爪的大公鸡。
大公鸡把头一仰,雄赳赳地发出了嘹亮的“喔喔”声。这一叫,响天震地,估计方圆十里都听得见。
接着,几只羽毛又灰又黄,还带着麻点的母鸡也飞到了它身边。但母鸡不比公鸡威风,虽然也扯起了嗓子,用力地嚎着,但也只能发出“咯咯咯”的响声。
那家的女人起得比她还要早,烟囱里都开始有规律地冒出阵阵白烟。
自从搬到这来,什么活都得自己亲自动手,她的手指磨钝了,手掌也长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想当初,她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少奶奶”。
也幸亏她是看得开的性子,享得起福,也能吃苦。
要不然,落到这种地步,早一头吊死在梁上了。
捡完沙粒后,槿婳把米淘洗了两遍,便开始生火煮粥。
这是用灰砖砌成的灶台,有一大一小两个口,大的上边放着炒菜用的生铁锅,小的上边也放着锅,这锅则是用来煮水熬粥的。
起火用的是晒干的芒箕草,穆子训特意到山上打的。一点就着,烟不大,气味还有些好闻。
槿婳用刚才淘过米的水洗了脸,又漱了漱口。
做完这一切后,她蹲在灶旁,仔细着火候,顺便摊出两手把有些湿哒哒的手指烘干。
不一会,穆子训也醒了,槿婳怀疑他是被公鸡的叫声吵醒的。
他昨天磕到了下巴,擦了药酒,伤口变得又青又肿,让人瞧着既好笑又心疼。
穆子训身材欣长,长得跟她公公有些像,浓眉大眼,高鼻薄唇,虽不是特别英俊,但也很是耐看。
他揉了揉眼睛,有些睡眼惺忪地蹲在她身旁说:“娘子且休息,让我来烧火吧。”
想想他从前做的那些糊涂事,槿婳心里就有气。
但纵使穆子训千不好万不好,对她这个年少结发妻还是很好的。
她嫁给他多年未出,几年前婆婆就张罗着要给他娶妾,可穆子训拒绝了。他说她还年轻,又不是不会生,只是之前小产过一回,身子还没调理好,以后总会有孩子的。
穆家破产后,有一次婆婆又不小心在他面前说了句:娘看槿婳像个扫把星。她当时就站在门外,听到婆婆这么说,心里好不难受,因为她嫁到穆家第三年公公就去了,第七年,穆家就破产了。
外边有不少人说她是扫把星,还把她父母早逝的事都扣在了她头上,说她克父克母克公公,以后也是要克死婆婆,克死相公的。
她原以为穆子训也会趁她不在眼前,跟婆婆埋怨两句,没想到穆子训立即严肃地跟她婆婆道:“娘你别胡说,穆家这样是儿子没用,跟槿婳什么关系。儿子如今穷了,她还愿意跟着我,忙里忙外的,这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媳妇。你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更不许在她面前提什么扫把星。”
婆婆被他这么一说,不敢吱声了,此后,也没在她面前说过这类的话。
她当时站在门外,感动得眼泪直流。
这番重生后,她也有过离开穆子训再找个家境好点的男人嫁掉的念头,毕竟她还年轻,长得也算漂亮。谁知道她继续留在他身边会不会又像上辈子那样活活噎死呢?
但只要想想这么多年来,他对她的好,她就不忍心离开他,“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呀!
槿婳见穆子训蹲了下来,便往旁挪开了一点。
她抬手摸了下穆子训的下巴,低声道:“还疼吗?”
“疼,娘子吹吹就不疼了。”
虽然他现在瘦了,穿着粗布麻衣,没有以前那锦衣貂裘的风流公子哥模样,但他上扬的唇角里仍带着几分天真的孩子气。
这几分孩子气正是槿婳喜欢的。
槿婳笑了笑,嘟起嘴,真往他下巴里吹了一口气。
穆子训闭上眼,亲昵地拿鼻尖去碰她的鼻子。
槿婳摸着他的脸道:“你呀!以后仔细着点,这么大的人了,走路还跌下巴。”
穆子训无奈又可怜地道:“谁知道那路上会有个那么大的烂南瓜?我早上去的时候还没有,回来的时候也没怎么注意,一脚便踩在上面了,偏那时有只狗又凶叫了起来,我一紧张,便跌了。”
棠槿婳听着他的描述,想想那情景,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昨天他回来时,婆婆第一句话便是问他是不是踩到了屎。
笑归笑,笑完后,槿婳又苦口婆心地叮嘱道:“那个张家,往后你别去了,便是见了那张大仁,也不必跟他说话。不是我多嘴,以前我们家有钱时,那些人整日里和你称兄道弟,吃了你多少酒,花了你多少钱。如今倒好,个个翻脸不认人,连个铜板也不愿拿出来,可知那些你以前掏心掏肺的都算不得什么朋友。”
槿婳见穆子训没有吭声,知道他心里也不大好受,便叹了一气道:“家里的米快没了,我还有对珍珠耳坠,你喝完粥后,拿到诚记去当了。”
“那耳坠不是你最喜欢的吗?留着吧!钱,我再想想办法。”穆子训皱着眉道,虽然他暂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