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道不下雨,百里不通风”。
水田那边飘着细密的雨。
老宅这边却是干巴巴的,滴雨未有。
槿婳拿着米糠粕去喂鸡,心想着等她喂完了鸡,便送些饭团到田里去,让穆子训好充充饥。
她听人说犁田是个力气活,就连牛,在犁田的那几日,主人都会给它吃些好的。
她拍了拍手,正要往灶房去。
背后响起了怪异的声音。
心里一悬,回头瞧去——穆子训牵着牛,扛着犁铧回来了。
她从来没见过穆子训这么狼狈的模样——从头到脚都是脏的湿的乱的,黄色的泥土,绿褐的树叶杂乱地黏在他的发上,脸上,身上。
早上出门时穿得还算整齐的短打已扯得七零八落,就连脚上的布鞋都只剩一只,一股冲鼻的泥腥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似乎他不是犁田回来,而是打了一场恶战回来,更确切地说,也不是打战,而是遇见了惨无人道的恶匪,生受了好一番非人的蹂.躏。
穆子训就那般散着发,歪着髻,神情呆滞,两眼无光,直直地站在她面前,良久,一动不动,被人钉住了一般。
想当初,公公去世时,他也不曾这样过。
槿婳看得目瞪口呆,直到那头健壮的大水牛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哞哞”,槿婳才从惊愕中醒过了神。
她快步走上前去,卸下了穆子训肩上的犁铧,心疼得眼泪都快掉出来:“相公,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
他今天九死一生,差点就死在水田里了。
如果不是他命大,这条牛良心发现,饶过了他一命,他现在还不知摔死在哪块水田里了。
耕田太可怕了!当农民太难了!水田里还有会钻进肉里吸血的蚂蝗!
他不干了,他再也不想到水田去!再也不想牵着牛扛着犁铧去犁田。
他含泪看着槿婳,痛定思痛道:“娘子,我错了,我以前真是大错特错。你说的对,种田不重要,考秀才才重要,从今以后我一定发奋读书,努力考取功名。”
要是再让他下田,他宁愿现在一头撞死。
“你说什么?”槿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问。
“我要读书,我要考秀才,考举人……我要光耀穆家门楣。如果我做不到,就让我下辈子变成王八。”穆子训握紧拳头,说得斩钉截铁,大义凌然。
槿婳捂住了嘴,双目盈泪地仰望着穆子训。
谢天谢地,她的相公终于开窍了,她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毅然决然的样子。
穆子训丢下了牛绳,大步走进了穆家大门……
*
从这日后,槿婳便发现穆子训变了个人似的,一心只想读书,考取功名。
她若跟他提种田的事,他还有点不高兴。
槿婳欢喜之余,也有些纳闷——穆子训那天到底在田里是经历了什么,才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直到有一日,她碰见了一个当天也在水田里的人,才知道穆子训原是被牛欺负怕了,才不愿再去耕田。
如此一来,黄老倌家的大水牛倒成了功臣。之前她那样劝他,穆子训都不愿考秀才,结果被牛摔了,立刻就肯了,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张夫人的儿子张学谨是为了参加明年的院试才到她这来住的,得知穆子训也要参加考试,张学谨十分高兴,便邀穆子训到他屋里一块读书。
穆子训原本也有和张学谨结为书伴的想法,见张学谨邀他一块用功读书,十分欣喜地应下了。
张学谨白天要到书山学馆去听李云净老师讲课,到了傍晚才回来。
穆子训白天便自己在家学习,晚上再向张学谨讨教。
至于那两亩田,荒着也是可惜,便设法租了出去。
*
一天夜里,更夫开始打更了,穆子训才从张学谨屋里回来。
槿婳本已躺下,见他回来,又起身道:“相公,饿了吧!桌子上有块芝麻饼。”
穆子训脱下了身上的青衫,拿起了桌面上的芝麻饼,笑着坐到床上,对槿婳道:“娘子饿不饿?”
槿婳摇了摇头:“我不饿,你们读书人才容易饿。这是我特意给你留的,你快吃了呀!”
穆子训大口大口地吃起了芝麻饼。
借着昏黄的灯光,槿婳见他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下巴消尖了许多,心疼地道:“为妻瞧着相公瘦了好大一圈。”
他好几年没读书了,决意复读后,每日手不释卷,一日三餐又吃得潦草,岂能不瘦?
穆子训把饼噎到肚子里,摸了下自己的脸道:“哪里瘦了?你相公长得这么英俊,就算瘦了,也是一表人才。”
“死相~”槿婳亲昵地点了下他的脸颊,顺手勾住他的脖子道:“相公想不想到书山学馆去读书?”
“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