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训看着槿婳深情款款地念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别念了,肉麻死了。”槿婳双脸开始泛红,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这就嫌肉麻了,为夫还打算以后每天都给娘子念上一首。”穆子训道。
听到他似当了真,槿婳都有些后悔了,她不该让他鼓捣这玩意。她哪是真的就希望他给她画眉弹琴写情诗了,不过一时间来了兴头,想使使小性子磨磨他罢了。
槿婳有些发臊地咬了咬唇道:“别,你可别,我可不想天天起鸡皮疙瘩。我如今觉得一首情诗还比不上招香楼的一盘饺子来得实在。”
“娘子想吃饺子呀!我这就去给你买。”穆子训说着乐呵呵地出了门。
“你看少爷多把少奶奶放在心上呀!少奶奶的话比圣旨还管用。”小梅捂嘴笑道。
“你这丫头,话这么多,赶明儿给你找个木讷的老公,看你还怎么说。”
“那有什么?他不说话正好,他若也爱说,岂不天天跟我赛着说,我若说不过他,心里保准不痛快。”
槿婳笑了笑,没再搭话,把放在桌面上的盒子一个一个整理起来……
*
十八里街。
熙熙攘攘中,走出了一位身穿淡蓝色长袍的年轻公子。
那公子肌肤盛雪,气质出众,走在人海里,倒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不仅把一众从他身旁经过的男子比了下去,还把一群女子也比了下去。
那公子停在了美人妆门口,望了眼美人妆牌匾上的芙蓉花标记,若有所思地走进了美人妆。
槿婳正招待客人,见宋承先来了,把客人交给了小梅,走上前来对宋承先道:“宋哥哥,你怎么来了?真是让妹妹的小店都蓬荜生辉。”
槿婳边说着,边把宋承先请进了里屋。
宋承先进了里屋,喝了槿婳沏的茉莉香片,才微笑道:“槿婳妹妹这近来生意如何?”
“还可以。”槿婳道。
她那些纸盒子很奏效,这几日明显觉得生意好了许多,昨日虽比前两日冷清,但大体还是不错的。
宋承先把手伸进了衣兜里,掏出了一盒香粉,放到了桌面上道:“这可是槿婳妹妹店里卖出的货?”
槿婳见了脂粉外包盒上的芙蓉花,笑道:“没错,宋哥哥来过我美人妆吗?妹妹倒没注意到。”
宋承先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反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这样的外包盒子的?”
“三天前。”槿婳不知道宋承先为什么问起这个。。
宋承先沉默不语,又把手伸进了衣兜里,掏出了另一盒香粉道:“槿婳妹妹好好看看,这是不是你美人妆卖出的货?”
槿婳乍一看那外包盒子,以为是她店里的。直至宋承先把后面掏出的盒子和前边掏出的盒子放到了一块,槿婳这才发现——它们不一样。
那个盒子的构造,颜色,质地方面和她美人妆的一般无二,但盒盖上印着的却不是芙蓉花,而是宝珠花。
槿婳不解道:“这盒子哥哥是从哪得到的?”
“这两盒香粉都不是我自己买的,但我可以告诉你,印着宝珠花的盒子出自宝记,昨儿宝记已开始使用这样的外包盒子包装脂粉香料了。”
“什么?”槿婳难以置信道。
这盒子明明是她设计的,怎么宝记也有,还除了花朵外,每个细节都一模一样。
“按时间看,美人妆在前,宝记在后,个中缘由,槿婳妹妹应是比我清楚。”宋承先道。
一个外包盒子虽不算什么大事,但也是商品构成的一部分。
更何况,槿婳是为了上元节这段时间冲销量,特意设计出来的盒子,如今竟被别家盗取了,那势必会影响到美人妆的生意。
槿婳回想起那日到作坊去的场景,对宋承先道:“一定是那作坊老板搞的鬼,对了,当时有个穿得很阔气的男人也在里边,他还特意问我弄这些纸板做什么?我也没留心,直接告诉他是要拿来装胭脂水粉的。”
“男人?什么样的男人?”宋承先饶有兴趣问。
槿婳回忆道:“就是个五十岁上下,长着一张方脸,额头很宽,看起来挺有钱的男人。”
宋承先眼珠一转道:“如果我没猜错,那个人就是宝记的东家郭友长。”
“我与他素不相识,自开店来,从不曾得罪他,他为何要这么做?”槿婳委屈愤怒地道。
断人财路,天打雷劈。更何况是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只要成了同行,就是明里暗里的竞争对手。”宋承先意味深长地道:“有了这么一个强敌,槿婳妹妹以后做事可要当心。”
她这次确实是十分不小心,可她哪会想到有人会在这纸板上算计她。
“哥哥还有事,先告辞了。”宋承先把两盒香粉留在了桌上,看了眼愁眉苦脸的槿婳,转身离开了。
“哥哥慢走。”待他走远了,槿婳才回过神来,木木地说了这么一句。
*
学馆里要过了正月才开学,张夫人带着张学谨和阿来回老家过年去了,要到了二月份才回来。
穆子训只能独自在宅子读书,写文章。
这几日生意比较好,槿婳回来得比平日里晚。
还不到春,太阳下山早。一到那日头西落,霞光渐渐深了的时刻,穆子训就特别想娘子。
想她,便到门口等她。
每日黄昏时,见到槿婳的身影从不远处的扶桑树下走来,简直是他一天中最舒心的时刻。
这日下午,夕阳西斜,把门前的石板路照得微微发亮。
穆子训估摸着槿婳要回来了,照例又到门口去等她。
不一会,扶桑树下果真又出现他一见就欢喜的身影。
“娘子。”穆子训高兴地走上前去。
槿婳却不似平日里那样娇娇甜甜地回他一句“相公”,而是满怀心事地应了一声“诶”。
不仅槿婳不高兴,跟在她旁边的小梅也是愁眉苦脸的。
穆子训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这几天,槿婳每次回来时都是满脸高兴的。
那些精致的盒子吸引来了许多顾客,槿婳赚了许多小钱钱,还拿他当初说的“你卖的是盒子还是胭脂的话打趣”。
可,今天是怎么了?
穆子训牵着槿婳的手进了屋,给她倒了一杯茶,关切地道:“娘子,谁惹你不高兴了?”
槿婳撇了下嘴,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小梅却是不吐不快,直声道:“是宝记欺人太甚。那么大的一家店,欺负咱们新开的小店。”
“这怎么说?”穆子训问。
小梅委屈地道:“少奶奶那天去作坊取货时,遇见了宝记的东家郭友长,郭友长见咱们美人妆用花纸折成的外包盒子装胭脂水粉,便也让作坊的老板印了一批这样的外包盒子,那上面除了花不一样,别的地方全一样。”
小梅越说越气愤,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他们店大,名气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学他们的。一下子拉走了不少客人,真是太气人,太欺负人了。”
而且槿婳到作坊去找那老板,质问他怎么可以拿着她给的样图替宝记做纸板后。
作坊的老板还一脸委屈地道:“这位夫人,你来找我时,也没说除了你之外,不许给别人做吧!况且那上面的花都不一样?怎么能算照搬呢!”
听听,说得多么理直气壮,多么楚楚可怜,这事反倒全是她的错了。槿婳无言以对,若她再老上几十岁,非直接气晕过去不可。
穆子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后,也愤恨得很。
他想起他刚去学馆读书时,有一回辛辛苦苦地写出了一篇文章却被一个姓唐的同窗抄了,那个同窗不但抄了他的文,还赶在他前面把文章交了上去。
李云净先生先看了那个同窗的文,后又发现穆子训的文与姓唐的同窗一样,便以“先来后到”的常理断定穆子训抄了姓唐的同窗的文章。
穆子训有口难辩,那种委屈无奈的感觉,便是到了今日,他都无法忘记。
“真是没有想到,那作坊老板和宝记的东家都那般无耻。”
槿婳有气无力地看了看穆子训道:“无不无耻又能怎样?顾客才不管是谁先想到的主意,他们只想着用最实惠的价格买到最理想的东西。宝记有自己的作坊,省去了进货差价,差不多的产品,他们敢放开了胆地往下压价。咱们跟他比,眼下真的是没有半点优势。
“娘子别急,总会有办法的。”
槿婳不开心,穆子训心里急,却也想不出什么应对之策——胳膊拧不过大腿,美人妆现在很难和宝记抗衡呀!
“你们说什么?我咋听到你们说宝记怎么了?”
姚氏听到声音,从灶房里走了出来,两手往围裙上擦了几下,关心地问。
槿婳见婆婆问起,又把宝记和美人妆对着干的事讲了一遍。
说完后,槿婳还笑着自嘲道:“我和那宝记的郭东家素不相识,才见一面,他就狠了心的算计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抢了他的钱。”
姚氏见槿婳和穆子训被人欺负到头上了,却对其中的缘由一无所知,沉声道:“你们跟郭友长是无冤无仇,但宝记的东家跟你们的爹有些过节呢!”
“娘,这事如何说起?”穆子训惊讶地道。
槿婳同样十分意外,敢情,郭友长这般针对她,是因为公公?
姚氏叹了一气,缓缓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是听你们的爹略略提起过。那时你们的爹还年轻,娘还也未嫁给你们的爹。有一回,你们的爹和宝记的东家郭友长一块到外地做生意,本来两人交情是很好的,可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因为在账上起了些纠纷,郭友长就和你们的爹断交了,还恨上了你们的爹。咱家以前做生意时,郭友长也常暗中使些绊子,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就算爹和他有些过节,都过了这么久,咱们穆家也不是以前的穆家了。娘子好不容易开了间小店,郭友长是有多大的仇恨,还要揪着那些陈年旧事不放,把怨气撒到我们这些无辜的晚辈身上。”穆子训愤然道。
“千人千面,这世上心胸狭隘,小气的人多的是,你以为可以不计较的,别人偏生要计较。”姚氏叹气。
小梅忧心道:“真这样的话,那咱们不是摊上大麻烦了,郭友长一定会再设法来害咱们的。”
姚氏被小梅这么一说,也紧张了起来,道:“我看,要不先把店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