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窗纸被风吹得簌簌响。
隔着碧色罗帐,李蜜芽将发髻散了下来。
她的头发本来特别长,垂到脚踝,她嫌不好打理,就拿剪子一把绞到了肩头长,顿时觉得清爽了许多。
望着椅子上的一团黑影,她拢了拢深碧色床帘,只探出一个脑袋来,“干爹,你真的把床让给我睡?”
靠在圈椅上的少年忽然睁开了眼睛,朦胧灯烛下,她乌黑的头发散落下来,别在耳边,露出一对玲珑耳垂。
好像兔子。
他蹙了蹙眉,“让你睡就睡,那么多话做什么?”
少女连忙将头钻进床帘里,笑道:“谢谢干爹,晚安。”
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配合着沙沙雨声,像是春蚕嚼桑叶。
他垂着眼,避开少女脱去外衣的朦胧影子。
窗外雨丝断续,室内烛火零星,不知为何,他心里竟然难得感到一丝静谧安宁。
见碧色罗帐勾勒出少女侧躺的模样,他随手将灯烛熄灭。
室内顿时陷入黑暗,他微微合起了长睫,听着雨声,却心烦意燥。
他一贯讨厌雨天。
“李师弟!你竟然胆敢对蔡师兄下毒手!”
剑光凛凛,映照着少年面无表情的模样,这时候的李宵然才十五岁,刚从避阎罗出来。
雨水沿着他下颌滴落,将他眉眼衬得越发秾艳,他抬眼看着对面的人,像一只惶然的小野兽,声音很轻,“我没有。”
平素总是指点他的和蔼中年人,他的“师父”万昌和,此刻冰冷又无情地看着他。
“还敢狡辩!燕返楼的弟子听令,李宵然杀死同门师兄,罪无可恕,就地格杀!”
杀字从他口中吐出时,电光闪过,照亮他的眉眼,李宵然第一次从“师父”眼里看到这种眼神。
贪婪、兴奋、阴鸷。
“弟子遵命!”
一道电光闪过,刺破浓郁夜色。
李宵然看到,那些“师兄们”的表情同“师父”如出一辙,狂热贪婪,好像饿狼见到肥肉。
无数剑影交织,银光如电,师兄们招招狠辣,专攻他的要害。
粘稠的鲜血同雨混合在一起,断线珠子一般不停落下,在脚下汇聚成一条小溪流。
他脸色苍白,唇也失了血色,固执道:“不是我。”
电光一闪而逝,一把长剑忽然贯穿他的心口,剧烈的痛楚袭来,他红着眼望着执剑的人,发出幼兽一般的哀鸣,“师父。”
他倒在泥泞中,剑从体内抽出,疼得他一阵痉挛,好像将他心里唯一一丝温情也抽掉。
倒下的时候,他出神地望着墨色的天空,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又一道剑势落下,可剑身击在他脖颈时,竟然发出金玉般的铿然声,瞬间分崩离析。
万昌和狂喜不已,“天魔之体终于觉醒了,快,摆阵将他活捉,若是能够让他为我驱使,苍生阁也不足为惧,哈哈哈!快!”
话音刚落,白发黑皮的少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来到他面前,万昌和愣了一下,低头却看到自己空荡荡的胸口。
少年握住他还在跳动的心脏,狠狠一捏,血花四溅,落在他脸上,又被大雨冲刷干净。
倒下时,万昌和双目圆睁,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少年看也不看他,随手将那颗心脏丢弃,转过身对着朝自己而来的同门师兄,笑道:“轮到你们了。”
师兄们面面相觑,背脊上爬过寒意,“上啊!杀了他!”
雨声如同怒涨的潮水冲击着他的耳膜,地上倒下无数具尸体,皆是胸口空荡荡的,死不瞑目。
恢复如常的李宵然看着眼前的一切,眼中毫无感情,胸口却充斥着无边无际的空虚。
他墨色的衣摆沾了雨水,在泥泞的地上拖拽出一条湿痕,踩着鲜血淋漓的青砖,他慢慢走出了燕返楼。
他脑海中闪过那个锦衣华服、语出轻佻的修士模样,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李宵然。
他只是因为觉得新奇好玩,杀了他后,就替代他来到燕返楼,得以短暂体会到“生人”的情感。
那种感觉并不坏,可他好像被骗了。
没关系,他们都死了,因为不够强大。
只要他足够强大,那就谁都不能伤害到他,只要杀掉就好了。
他这样告诉自己,可单薄的身子一直在发抖。
雨越来越大,视线所及都是白茫茫一片,他像只失怙幼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李宵然的身体跟着这段思绪颤抖,一阵冷一阵热时,耳边忽然传来细碎的声音,像是老鼠在咬木柜。
他睁开眼睛,碧色罗帐那头,散发着一点莹润的微光,奇怪的的细碎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他蹙了蹙眉,“你在做什么?”
恰好用离朱树枝削出了一个簪子轮廓的李蜜芽吓了一跳,慌忙将作案工具藏进被子里。
大魔王怎么醒了!
她的声音隔着罗帐透了出来,“没什么?干爹,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
“雨声太大,吵得本座睡不着,倒是你,半夜用灵气点灯是做什么?”
她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我睡觉有个坏习惯,喜欢点着灯,不然睡不着。”
“哦?”李宵然显然不信,似笑非笑,“那刚才那种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赶紧道:“磨牙!我睡觉还有个怪癖,就是喜欢磨牙!是不是吵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