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再问最后一次。”
李隽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着,感受到了龙之威严的群臣们缓缓安静了下来。
“长公主有何地方是小将军不喜欢的。”
云博眼球转动,有些犹豫,但看皇上一副要杀了自己的样子,他咬咬牙。
“启禀陛下,臣……臣府中两袖清风,简陋至极。怕长公主嫁过来受,受委屈。”
骗子!
李执拳头锤了一下柱子,撞到了珠帘,被惊动的珠帘开始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旁的魏公公听见声音,任由汗珠从鬓角流入皮肤松弛的脖子。
在魏公公眼里,长公主可是等了云博将军五年。
在长公主还小的时候,先皇本就有意与云家结亲。
五年前,先皇便赐婚于天家和云家。
可边关骚动,老将军得了寒疾,云博小将军拎着刀,去了边关,一走就是五年。
而长公主也生生等了五年。
这五年里,有多少国内外的王公贵族想一睹长公主芳颜!可长公主总是将他们拒之门外,面都不见。
等来的第五年,云博小将军却公然退婚,转头求娶别家女儿。
换做是他,他会冲上殿内,先给云博一巴掌。
魏公公看了看骨骼精壮的云博,这一巴掌可能到不了他脸上。
云博一说完,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基本也都明白他的意思了。
李隽甩袖坐了回去。
她转身的不经意间,看了看偏殿珠帘处,眼中闪过一抹不让人察觉的得意。
纵然礼部的梁子贺以及部分官员有反对之声,但结果,还得看李隽的意思。
只见李隽弯腰,一手手肘抵在大.腿上,扶额愁着。
思忖片刻后,李隽抬起头,刚才的怒意烟消云散,好像从来都没有过。
“我阿姐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从小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她甚至还慵懒至极,胸无半点墨。这样也好,你跟丞相家的阮三小姐也是才子配佳人,这退婚,朕——”
“等等!”
就在李隽要答允云博退婚的时候,李执单手撩开珠帘,从偏殿走出来,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块黑色玉石。
她身着墨色锦袍,青丝如瀑,垂在精瘦的后背。
两根墨色长发带随着她生风的步子随意飘动着。
众臣见长公主出现了,便躬身喊着千岁,没有一个人抬头不敬的。
唯有云博看愣了眼。
对方修长的身影映在他双眼里,眼前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如粉妆玉砌般。她很白,在朱红.唇脂的映衬下,更加白的惊心动魄。
黛色的弯眉微微蹙着,似有愁容不倦。鸦羽般的眼睫下,一双明亮的眼睛漾着丝丝波纹,如深潭,仿佛要将他吸进去。
自己还想欣赏什么,却被眼中倩影的主人打断了。
“父皇在位之时,婚事是小将军的父亲先提的。而父皇也中意与你云家的忠肝义胆,想抬高云家在朝中的地位。”
“当时我在场!”礼部尚书梁子贺赶紧补充着。
李执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梁子贺嘴角噙着笑,心里有丝高兴。
“我母后本就不怎么同意,但执拗不过云将军,她也只好听从父皇的安排。可今日,云小将军似乎是什么都不顾,也要将这婚事退了,看来是很坚定的。”
李执右手自然垂于小腹处,捏着黑色勾玉的左手轻微往后,修长纤细的手指在墨色衣袍的衬托下更加白皙。
微微低着头的云博只能看到她那双埋着金色丝线的黑色长靴。
纵然只能看见她的脚,云博眼中也有些刺痛。
长公主美得不可方物,但周身那种不可亵渎的气息让他垂下了眼。
见阿姐出来了,李隽也不好说云博什么,只能让阿姐来决定。
但李隽眼中愉悦意味都快溢出来了。
“他坚定的很!”
“陛下都说你心意坚定,本宫若是再挽留的话,也会沦为天海国的笑柄。不过,烦请云将军记着,也请各位大臣们做个见证。”
李执拱手:“今日是我李执瞧不起云家小将军,而非他云小将军乱安名头在本宫头上,对本宫退婚。”
李执语气平淡如薄雾,却响彻殿内。
一个黑色勾玉从御阶上滚了下来,声音铮淙清脆。
勾玉滚至云博脚边,碎成两半。
退朝回府的路上,丞相阮铎和云博走在一起。
众大臣纷纷祝福丞相又得一佳婿。
“阮相,这辈子我们是当不了亲家了,等下辈子,我再把犬子教育得优秀一点!”梁子贺匆匆祝福后,就灰溜溜走了。
“梁尚书,我怎么觉得这云小将军有些不高兴呢?他在殿上说退婚那会儿的表情可不是这样的。”一位同僚追上梁子贺的步伐,对他说道。
“谁知道呢?”梁子贺翻了个白眼,不是很想跟他说话。
还未走到宫门口,云博就对阮铎恭敬道:“阮相,云博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云博说完就大步往宫门口走去,连不小心撞了人都没有注意。
“公子,退婚进展如何了?陛下答应了吗?你为什么不说话啊!”
云博的小厮将缰绳递过去。
云博捏着缰绳,皮肤与缰绳因用力挤压而发出吱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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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执在文德殿的时候,绿婉就已经完成了她的吩咐。
绿婉正将鸭子赶入御花园的湖里,便听见姝贵妃的宫女们嚼公主的舌根。
她起身躲在灌木丛后一听,竟然是前殿发生了大事。
还未听完,她赶紧将杂事吩咐给两位侍女,自己去偏殿等着公主。
想来公主等了那么久,等来的却是负心人的退婚,公主心里肯定不好受。
她得陪在公主身边,让她知道,这世间除了男人,还是有人关心她,爱护她的。
刚走到偏殿门口,气还没喘上一口,便见公主出来了。
只见她面带微笑,偶尔还转身跟黛儿说说话,心情看起来并不糟糕。
难道那几个丫头炸我的?
绿婉越想越不对劲。
但既然来了,她便对公主行礼,汇报了一下御宠园的情况。
这时候李隽也出来了。
李执看到李隽后,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两人漫步至御花园。
“阿姐,其实云博本就没有我们想的那般好,等隽儿空闲了,再给阿姐物色个比他更好的姐夫!”李隽倒是心情大好。
李执没说话,径直走向湖心亭,坐了下来,李隽跟着坐着。
掌茶水的宫女不一会儿便来添了热茶。
其余人没进亭子,便在走廊与亭子交接处的平台候着。
昨日春雨下了一.夜,上午的空气比较清新。
湖里的水清澈澄明,三五成群的各色金鱼在湖中游来游去,比那入水的鸭子还欢快自由。
“阿姐怎么不说话?”
顺着李执的目光看去,她发现李执一直盯着胡黛儿看。
李执收回目光,眼底隐着倦色。
“我若说话,必定是骂你的话。”语气平淡如手里的菊花茶。
看着杯里的小朵胚菊,李执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对于绿婉的衷心与细心,她很惊讶。
昨日她只是随口问的,没想到今日她便已吩咐好宫人换上那盒上好的山东胚菊了。
“阿姐为何要骂朕?”李隽嘟着嘴,明知故问,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李执伸出纤细的食指,指着艳姿尤物的胡黛儿。
“她刚来天海便入了皇宫,平时也是一人待着,她怎么知道荣泰楼?”
李执看向李隽,眼睫鸦羽般扑扇,眼底如清潭。
李隽单手撑着下巴,眼含笑意,没有回答。
李执又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慵懒至极’这种话,除了我,除了阮文君,除了云博,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了。或许……躲在暗处的暗卫们知道?”
李隽收回手,双手放在大.腿上,坐姿变得规矩起来。
李执再道:“商量婚期之事,本在御书房就可,为何我还要去偏殿听着?”
李隽颔首,双手抓着李执的手就开始摇晃:“阿姐~隽儿只是听手下的人说,云博在边关的时候,经常给阮文君送信,那时候朕便有了怀疑。后来暗卫截获了一封信,看了内容之后,朕便知道,那云博并非阿姐的良人!”
见李执眼中没了刚才的怒意,李隽继续说道:“那云博今日就要在朝堂之前逼朕同意退婚,朕怕阿姐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便想此下策。隽儿也是为了阿姐好,阿姐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李执推开李隽的手,“我与云博本就无情意,今日他退婚让我颜面尽扫,我亦无情对他,今后怕是不能与云将军府归好了。”
李隽起身,双手叉腰,面朝将军府方向,“阿姐不必担心!纵然将军府不能跟长公主归好,他也不敢不听朕的!”
李执叹了口气,愁绪一下子就上了心头。
她趴在桌上,圆润光滑的指甲一下一下地轻叩着桌面。
“阿姐不是担心这个。”
李隽赶紧跑回来,坐下,学着李执,将下巴抵在石桌上。
“那阿姐担心什么?放心,隽儿不会让阮文君在京都压阿姐一头的。”
李执手无力地敲了敲李隽的脑袋,“我的隽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父皇当时有意与将军府联姻,是想平衡朝中势力。阮相与国舅表面上虽然不和,但他们利益终归是一体的。阿姐是怕隽儿被他们俩操控,被百姓骂,做不了隽儿想做的明君。”
李隽黑白分明的眼睛始终明亮着,“隽儿明白阿姐的担忧,可隽儿心中,阿姐优先于朝堂。这天下无论怎么说都是我姓李的天下,分不得旁人的。国舅虽有不轨之意,但阮相对李家天下还是忠心耿耿的。”
这一点李执倒是赞同。
阮相虽然想操纵朝局,可他的心却是始终向着正统的。
“阿姐想想,隽儿在朝堂的命令每每受阻,就是因为阮相和国舅同声同气。可若云博娶了阮文君,国舅便没了可以与阮相相匹敌的雄厚势力。依阮相的脾性,在朝堂上,还不得骄傲一点,压着国舅一头?”
听完李隽的话,李执耷拉着的上眼皮豁地抬起。
她嘴角绽出花来,眼中波纹荡漾,“隽儿终究还是在不经意间长大了。”
悬在她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一点。
扫了一眼胡黛儿,“既然陛下心中有分寸,那这位西域来的美人儿,陛下便收了回去吧。”
李隽摇头道:“阿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一个恋我如痴的姝贵妃就够了,这后宫中人若是多了,破绽也就多了起来……朕只盼在朝局稳定之后再暴露。”
李执再次看向胡黛儿。
“肤如凝脂,发如金瀑,螓首蛾眉,腰若束素……这样的倾城绝色,放在后宫之中,真真儿是浪费。若我是个男子的话,定会为她造一座金屋,里面装满珍宝首饰,绫罗绸缎,然后将她藏进金屋中。”
“这是暴君才有的行为。”李隽提醒道。
李执眼中倦意十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本宫只是说说而已,又不会真的实现。再说,本宫若是男子的话,定不会是见色而智昏的男子。”
站在一处的胡黛儿隐隐听见自己的名字,轻咬着红.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