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昼月无奈看去一眼,那些面对旁人的冷漠尽数褪去,眉梢眼角带着少见的鲜活。
他大不敬道:“还不是你御下无方。”
方衍浑然不在意他的冒犯,长袖一挥,低低笑了两声:“怪我。”
二人这边你侬我侬,底下的人却是心思各异。
何家偏向何汐亭人尽皆知,何昼月就是个摆设,就算他修为出窍又如何?只要盟主愿意,还不是动动手指就能碾死?
何汐亭与盟主私交甚好,如今游历归来,还会比不上一个盟主养的小玩意儿?
他们随着何肆与何汐亭的意思奚落何昼月,可看盟主的态度……莫不是新人笑,旧人哭?
注意到各方投来的眼神,何汐亭面色不带变上一变,仍是长袖善舞的热络,冲方衍遥遥举杯:“早听闻盟主与兄长结为同心,没想到感情如此深厚。”
方衍看向何汐亭,轻描淡写地笑了下:“五十年,足够发生许多事。”
何汐亭沉沉看了方衍半晌,也不知是从这短短一句话里品出了什么,最后无声将酒饮进肚中。
接风宴似是真为给何家一个面子,以及顾及相交情谊走过场。
余下的时间里,方衍并未怎么参与底下人的话题,只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何昼月聊着天。
临到子时,宴会终于结束。
方衍率先站起来身,等他带着何昼月走出星鼎殿,剩余的人才敢离开座位。
何昼月没有回头便能猜到殿里会是怎样的情景,不过那都与他无关。
他有更在意的人和事。
方衍贵为仙盟盟主,站在修真界权力的巅峰,这世间,没什么不能是方衍的。
即使如此,他还是想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情。
何昼月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盒递了过去:“送你。”
方衍眉峰一挑:“嗯?”
何昼月:“礼物。”
何昼月看着方衍接过礼盒,心下生出疑虑。
他怎么好像从方衍的表情里看见了意外。
意外?
方衍为什么会意外?
以前的纪念日二人不都会互送礼物吗?
他刚想问上一问,就听到有人在叫他。
曲殷领着个低眉顺眼的修士,看上去很是为难:“见过盟主,清霁仙君……”
方衍:“怎么了?”
曲殷:“长临城的事要尽快做下记录,但清霁仙君斩杀邪祟时是独自一人……”
方衍没什么力道地拍了下何昼月肩膀:“去吧。”
何昼月应了声,走向那位修士回答问题。
等他再回来时,方衍已经拆开了礼盒,认真打量里面的东西。
那是他亲自炼制的剑鞘。
长劫剑虽是世间一等一的神兵利器,戾气却也太重,他专门跑了许多地方,冒险寻得各种灵材,哪怕多压制戾气一分,都能对方衍有不少好处。
方衍当着他的面唤出长劫,将原先的剑鞘取下交给曲殷,换上他刚刚送的,温声道:“我很喜欢。”
何昼月眼尾一弯:“喜欢就好。”
紧接着,方衍也从自己储物袋里掏出块玉佩,微微倾身亲自系在他腰间:“南溟朱玉,对你神魂有好处。”
何昼月伸手摸了摸,是温热的。
方才心底的疑虑瞬间烟消云散。
方衍记得。
因系玉佩的关系,二人此刻靠得很近。
春末的空气已多少有些燥热,修士耳聪目明,每一阵心跳每一缕呼吸都真切可闻,夜风不经意从那点巴掌大的缝隙里钻过,搅得人心神荡漾。
何昼月仰起脸,长街两旁挑高挂起的灯火暖光穿过稀碎林叶洒在眸中,宛如星辰纷沓坠海,一派璀璨闪烁:“我也很喜欢。”
饶是方衍与何昼月朝夕相对了五十年,也不免有一瞬的失神。
他养的这个小情人有着不俗的修为,安静又事少,待人接物看似恪守礼数,其实逐字逐句将关系拉得泾渭分明。
明明身在尘世百年,何昼月却仍像游离在尘世之外、高悬苍穹的月,凌冽而孤高,唯独让光牵在了他的手里。
难怪过了五十年,他还没有腻味。
若是换了从前,他或许会多陪何昼月一会儿,可惜今日……
方衍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星鼎殿的方向,伸手在何昼月后颈上捏了一把:“奔波了这么些天,今晚先好好歇息。”
何昼月在身侧的手极轻微地动了动,不疑有他:“明日南溟的人要来,你也早点歇息。”
随着何昼月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空气里的暧昧旖旎也渐渐散去。
曲殷适时上前道:“盟主,何公子在等您。”
方衍把玩了下换过新剑鞘的长劫剑,灵力倏然一松,长劫剑随即凭空消失。
他眼底一片清明,声凉如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