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昼月睡时尽管天色被方衍搅暗,实际正值黄昏,当他睁开眼,天边已浮现出鱼肚白。
他喉咙干涩,连呼吸都泛着隐痛。
还好有这点疼痛,才让他感觉到真实。
原来是场梦。
何昼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梦见师尊飞升,师兄继任垣怆第六十六代掌门。
仙乐自驻地主峰传至山门之外,叫人灵台清明,如有顿悟,蓝色宝光恰停在他脚前一寸之地,那是垣怆的护山大阵所在。
驻地内山呼新任掌门名号,唯有他孤零零站在外边,仰首望着只能看到个山尖的主峰,想象着师兄,以及列位同门穿着门派弟子服,在六十多代先人法象前整齐肃穆的盛景。
而他却连垣怆驻地都进不去。
师尊说今日果是前日因,因是他自己种下的,他本不该有脸面妄念,可梦境放大了他最真实的渴望,疾病与酒精也让他难得脆弱。
放在现实里,他是万万不会跑去垣怆山门,也不敢低声喊出什么师兄别不要他之类的话,甚至平日想都不会去想。
他现在能为师门做的,就是将沓神门幕后主使给揪出来,然后用天雷劈上个七八十遍,看对方还敢不敢往师叔头上泼脏水。
“醒了?”方衍的声音在床榻边上响起。
何昼月抬眼去看,方衍穿的还是昨日见的那身霜色的白衣,这是在这儿守了他一夜?
他被方衍扶着靠在床头,又接过方衍递来的茶水饮下。
水温刚好。
紧接着便是被神火焙着的药,为怕他觉得苦,还准备了一小碟蜜饯。
令整个修真界敬畏臣服的仙盟盟主在私下里的小细节上总是分外贴心,只要方衍想,就能将你捧去天上。
也正是这人前人后的巨大反差,给了何昼月自己被深爱着的错觉。
何昼月默默将蜜饯咀嚼咽下,口中的苦味被冲淡不少。
方衍亲昵道:“这么大人,吃药还像小孩子。”
何昼月:“谁会喜欢喝药。”
方衍:“那以后就少在病中喝酒,现在好受些吗?”
何昼月能感觉到体内流淌着的、属于方衍偏热的灵力,想必这一晚上方衍没少为他折腾。
他压下心中的复杂,淡淡道:“多谢,好多了。”
“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方衍捏了捏他的手指,“要不要再睡会儿?”
虽然仍旧有些昏昏沉沉,但天都亮了,也没有再睡下去的必要,何昼月摇摇头:“不必了。”
方衍闻言翻身上床,动作轻柔的将他揽在胸前,侧头蹭了蹭他的耳垂:“那陪你说会儿话。”
被熟悉的气息笼罩其中,耳畔是强健有力的心跳,侧目是利落的下颌线条,所有感官都陷在名为方衍的陷阱里,何昼月身体比理智更快一步,率先放松下来。
方衍温和出声:“怎么不穿原来的蓝衣裳了?”
何昼月随意搪塞:“换换口味。”
方衍没在衣服的颜色上多做纠结,手掌有一下没一下拍轻轻拍打在他的小臂上:“我小时候修炼时经常受伤,不过师尊很少给我喝药,基本是随便包扎下第二天继续练。”
这还是方衍第一次说起自己的过去,何昼月觉得新鲜:“尊师还挺严厉。”
方衍目光不知落去哪里:“是啊,现在想想,那时候其实还挺充实的。”
虽说方衍是自嘲,却也足够何昼月从这寥寥数语里简单勾勒出方衍童年的雏形,能有今天这般成就,从前日子大概不怎么好过。
他问道:“之后呢?”
方衍:“之后师尊不在了,我看这世道不太平,就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
何昼月隐隐露出笑意:“你这‘力所能及\'\'说出去也不怕被人打。”
“那正好可以活动活动筋骨。”方衍跟着笑两声,“昼月呢?你师尊严厉吗?”
何昼月喉结动了动,长睫微垂:“师尊是个很和善的人,待我也很好。”
“后来呢?”方衍嗓音沉缓,带着说不出的蛊惑,何昼月下意识陷进回忆里。
后来……
后来师尊见他因身份有了心结,怕成心魔影响他修炼,便放他下山寻亲。
在何家待了五十年,他又遇见了方衍,即使未能过情关,师尊也未曾斥责过他。
是他对不起师尊。
何昼月的情绪低落不少:“后来师尊不在了,我也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像是心疼,方衍将他拥得更紧了些:“昼月师门里还有什么人吗?”
何昼月刚要回答,忽地惊醒过来。
方衍今天为什么跟他聊起不为人知的过去?看似是普通的闲话,后面却好像在引导着他往外说……
是他想多了,还是方衍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