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归朝他点点头,很是熟络的打了声招呼:“都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去歇息吗?”
“唉,几十年来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
老人低头扫着地,晃了晃脑袋叹息道:“今年的天比往年还要冷些,少阁主还请多加一件衣裳。”
“我还好火气旺,不过师尊怕冷,魏伯如果在阎王阁遇到师尊,他若穿的单薄,一定要提醒他加件衣裳。”
君不归知道他家师尊时常会忘了这档事,因此每遇到一个阎王阁的人,都要嘱咐一遍。
扫地的老人闻言笑了笑:“有少阁主你在,哪里还用得着我这老头子提醒…都这么晚了,少阁主是要去九宗塔吗?”
“嗯,放一件东西。”
君不归晃了晃手中的木盒示意道:“是柳岑筠画的美人图。”
“……美人图?”
老人扫地的动作微微一顿,他低着头,君不归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也就没有看到老人陡然间瞪大了的眼睛。
“嗯,是蓁蓁的母亲,夏温华贵妃的画像。”君不归叹了口气:“蓁蓁托我替她保管。”
“原来是…夏贵妃的画像。”
老人回过神来,他抬起头叹了口气问道:“是…公主殿下要回宫了吗?”
君不归点了点头。
“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
老人低头继续扫着地,他脚下一边缓缓移动,口中一边絮絮叨叨的说道:“今年的天会格外的冷,少阁主……还请多加注意身体。”
“放心吧,魏伯。”
君不归朝他笑着挥了挥手,便朝着九宗塔走了过去:“您也是,多注意身体。”
“唉……”
老人目送着君不归的身影进入了九宗塔,他耸拉着眼皮神色忧郁,过了许久,才低下眼睑重重的叹了口气。
低头扫着脚下的落叶,老人佝偻着背轻声说道:“少阁主,今年的寒冷…魏伯是真的担心你…熬不过去呀。”
此时,君不归已经轻车熟路的朝着九宗塔的六层跑了过去,他在第六层靠南的格挡里拿出一个深棕色的大木盒,木盒上贴着笔锋锐利的三个大字——‘美人图’。
君不归打开木盒,把里面两个细长的画轴拿了出来,将怀里夏温华的画像规规矩矩的放了进去。
不知想到了什么,君不归略一踌躇,低头把手旁那两张后人临摹的画作缓缓展开。
虽然知道这两副只是后人临摹,并不是出自柳岑筠之手,但君不归还是不得不承认,排名第三的美人虽然是个男子,但容貌却甚是妖艳,比起温柔恬静的夏温华,这名叫‘谷环渊’的男子的确更夺人眼球。
还有那第一美人,仅仅只是个穿着红色嫁衣头戴凤冠的背影,君不归就已经能够想象出,对方若是转过身来该是有多么的风姿卓越,灼灼逼人。
不过惊叹归惊叹,君不归打心底里觉得,若是单论容貌,还是自家的师尊更胜一筹。
有这个想法的不单单是君不归,先前烟雨楼楼主——云端月也曾这么说过。
对方表示,叶寒舟只是因为自身太过冰冷令人难以接近,周身凛冽的肃杀之气让旁人不敢对他的容貌多加关注,以至于不敢妄自评价。
“叶三层那家伙,也只有咱们这些与他熟络的人,才有资格对着那张脸说三道四。”
彼时还是初夏时节,烟雨楼楼主云端月懒洋洋的趴在木制的雕花栏杆上,她半眯着眼睛,侧首枕在自己修长白皙的手臂上神情困倦。
“如今,见过阎王阁阁主模样的人越来越少,说不定再过上几年…连叶寒舟这个名字,也不会有人记得。”
“那岂不是正好?”
君不归望着身旁慵懒的女子,他耸了耸鼻子,嗅到了空气中一股浓郁的酒香:“云楼主,师尊他身为阎王阁阁主,自是越隐蔽,身份越不被旁人熟知才好。”
“……小屁孩,你不懂。”
云端月挥了挥手,把头埋进了臂弯间喃喃道:“没人记得了,有关他的一切……也就会被逐渐淡忘。”
君不归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正想开口追问,便看到不远处,他家师尊正披着一件花青色的丝质长袍,面容清冷不紧不慢的朝着这边走来。
还未等到君不归开口,原先半死不活的云端月,却像打了鸡血般顿时直起了身子。
她朝着远处的叶寒舟挥了挥手,臂腕间的银饰碰撞在一起,叮铃作响。
“叶三层!”
云端月哈哈大笑道:“你这是不戴护脖就开始装笋了,都初夏了,怎得还穿这么多!”
叶寒舟这个人很怕冷,但身为阎王阁阁主,平日里又不能裹得和个球一样,这样有损威仪。
以往冬日里,叶寒舟外袍下都要穿上好几层轻薄的绒衣,脖子上戴着厚实的护脖御寒。
哪怕是在最为炎热的夏日,叶寒舟身上最少也要穿三层衣裳,领口处的盘扣也要系到最末。
因此,云端月便戏称他为‘叶三层’。
叶寒舟裸露在外的皮肤只有他那张脸和一双手,哪怕是君不归,也仅是碰巧见过几次,他家师尊把袖子捋起来的模样。
那白的晃眼的手臂在眼前轻轻一晃,随之而来的,便是鸡毛掸子夹杂着内力朝他重重揍了过来。
“你现在小,我也不便拿武器操练你。”
叶寒舟掂了掂手中的鸡毛掸子,面无表情的望着不远处的君不归:“不过这东西……用着还算称手。”
之后君不归为了不被鸡毛掸子揍,那段时间里习武的速度突飞猛进,在他十岁之后,叶寒舟就再也没有用过鸡毛掸子了。
用力晃了晃脑袋,在阎王阁的九宗塔里,君不归发觉自己又在追忆往事不禁感到有点好笑。
叶寒舟这个人便是这样,虽然表面上不怎么对你关心,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不怎么在乎。
但当君不归回忆起这十年来的朝朝暮暮,却发觉叶寒舟早已占据了他所有的回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是关于他,无一例外。
“师尊……”
君不归把盒子关上,他轻叹一声离开了九宗塔,此时阎王阁内依旧是灯火通明,君不归便又处理了一会儿公务这才往住的院子走去。
初春的夜晚的确很冷,连料峭的微风都带着丝丝寒意。
大约到了亥时,叶寒舟才身披一层雨露出现在宅院门口,他远远的便看到远处一点橘色的火光在随风轻晃。
等走近了抬起头,果不其然,君不归提着一盏再眼熟不过的莲花宫灯,正倚在门口的石柱下等他。
烛火在风中轻轻摇曳,映着对方俊美的面容在夜色中显得影影绰绰,宛若水中月,镜中花。
叶寒舟望着对方的脸微微有些失神,但也只是一瞬间,他便清醒了过来。
看到叶寒舟板着一张脸从远处走来,君不归连忙凑上前嘟囔道:“师尊,你怎么回来的又这么晚?是不是遇到别的事了?云楼主没有刁难你吧?”
叶寒舟已经对自家傻徒弟时不时的三连问彻底免疫了,这次也是。
他先是回了一句‘没有’,紧接着又是一句‘多事’,最后再补上一句重复了数遍的‘我都说了,不需要你在门口等我。’
“可是我想等师尊回来。”
君不归搬出万年不变的话语,他一边手提莲花灯引领叶寒舟往院子里走,一边回头微笑着说道:“蓁蓁明日要去烟雨楼,她想同云楼主道个别。”
“嗯,云殊也有些事想交代她。”
叶寒舟停下脚步,转过身淡淡说道:“夜深了,你也早些休息。”
“好,那…师尊,晚安。”
君不归朝他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了,他每次都只把叶寒舟送至小院门口,这次亦然。
叶寒舟站在原地,他看着那点跳跃的烛火渐行渐远直至消失,这才缓缓转身,伸手推开了小院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