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更强大的暴力,才能让暴力无序的草原变得勉强有序。
而对世代生活在草原上的大部族来说,这样的国家显然是罪恶的,分裂混乱的北疆才符合他们的利益。
大辽强大时,有足够的武力灭掉任何敢于反抗的部族,草原诸部便尽皆匍匐在大辽皇帝脚下,老老实实贡献战马牛羊,不断为大辽的稳定输血。
而女直人崛起并挑战大辽,他们就自觉拖大辽的后腿以支持女直人。
可金国一旦强大,展现出平定草原的决心,他们却又转头支持只剩下了一个空架子的辽国小朝廷以对抗大金。
一切都不过是出于利益的选择。
没有哪个国家能一直满足这些部族永远生存下去并不断强大的利益需要,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将他们统统打倒,剥夺了一切后再慢慢赐予。
在这一过程中,还要不断给他们放血,永远都不能让他们有讨价还价的实力。
这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治国之道,当初的大辽不仅这样对待草原诸部,也同样压榨收割过女直人,所有的部族都不能强大到失去控制。
金国只要想统一草原,只要想维持长期的稳定,就必须重复这一过程。
世上之事没有捷径,当初契丹人崛起时,就是靠着不断的战争和反复的镇压内部反叛,一再打趴草原诸部甚至自己的同族,才有了稳定的后方。
可惜,大金的崛起过于容易,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正儿八经清洗过草原,对女直人内部的清洗也很不彻底。
有付出才有收获,付出的过少,所得的收获就经不起考验。
得到时有多容易,失去时就会更容易。
现在的大金看起来强大无比,其实只是虚胖,偌大的国土,除了经营多年的东京道内地统治稍微稳固一些,其余大片的领土根本谈不上什么像样的统治。
急速扩张的大金便如同堆在雪地里的冰屋,只要有雪有冰,很短的时间内就能建成一座,却没法建得很高,要想多住人,就只能不断简单重复多建冰屋。
这种屋子外表看起来美轮美奂,其实只是梦幻泡影。
一旦遭到烈日暴晒,很快就会化为一摊污水。
受宗弼的影响,完颜阿骨打的思绪飘出很远,由金国的问题又想到了南面的邻居,想到了年轻自信的徐泽。
回溯过往,阿骨打隐隐看明白了这个对手的布局。
至少在十年前,徐泽就选定了女直人做他的打手,为他的大同扫平北疆,挡住叛服不定的游牧部族。
能伸能屈乃枭雄必备品质,早年也曾能歌善舞的完颜阿骨打其实可以接受这样的命运。
与大同通力合作,瓜分已知世界,符合女直人的利益。
可女直人已经建国并打败了不可一世的辽国,在急剧扩张中成长起来的新一代盲目自信,肯定会有人不甘心窝在苦寒的北疆,尝试挑战大同的地位。
“要是没有大金的拖累该多好啊!”
父皇恍惚中咕哝而出的话震惊了宗弼,其人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阿骨打。
大圣皇
帝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幸好是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不会有事。
其人伸出干枯的双手,为皇四子拭去脸颊的眼泪。
“去吧,路上不用赶,父皇还能再熬,肯定会等到你回来。”
一旬后,燕京城,大同正乾皇帝召见了金国使者完颜宗弼。
经历青冢和振武两战,残辽势力再次遭受重创,正是“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时候,金军却突然收缩防线,导致西京道本已丧胆的辽人再度活跃起来。
如此异常的局势,自然瞒不过一直密切关注金辽战局的大同。
燕西路巡抚使司早在六月下旬就发现了西京道的异常现象,并及时上报给了皇帝。
徐泽不喜拐弯抹角,待完颜宗弼见礼完毕,其人就直奔主题。
“大圣皇帝这个时候派你出使,有何紧急要事?”
意识到父皇即将离世的残酷现实后,自小生活在阿骨打卵翼之下的完颜宗弼就迅速成熟起来,与以往简直判若两人,面对正乾皇帝也表现非常得体。
“夏人趁我国与辽人大战之际,擅自窃取了本应属于大金的土地,父皇遣宗弼前来向陛下汇报此事,要不要惩戒眼里没有同金同盟的夏人?”
徐泽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原历史位面在大宋“人气极高”的金国“四太子”,竟然也又如此文质彬彬的一面,暗叹果然是实力决定地位,更决定盟友的“真诚度”。
偷偷摸摸招诱辽地汉人的赵宋都受到了大同的严厉制裁,不仅吐出了才吃下的东西,还赔上了半个河东路。
无视同金两国盟约,明目张胆抢夺灭辽果实的夏国蛮子自然不可能逃过惩戒。
实际上,大同朝廷也早在着手做惩戒夏人的准备。
但按照同金两国盟约,夏人占据的土地当初毕竟划给了金国,大同自然不能表现得太急色,尤其是现在金人自己送上门来的情况下。
“必须严惩,大同支持盟友的一切正当需求,并随时可以提供力所能及的援助。”
完颜宗弼毕竟还年轻,有些不习惯正乾皇帝的外交辞令。
“陛下,我父皇的意思是能否请同军出手教训夏人?”
这一点倒是有些出乎徐泽的预料。
女直人的基本盘太小,扩张又太快,对国土的概念没有辽c宋c夏等国这样敏感。
大同取得了河东之后,原本金国必争的河西三军州和朔武两州就变得有些鸡肋了。
金国就算拿下了这些地方,仍然摆脱不了战略上的不利局面,还不如将之送给夏人以换取同金之间的缓冲,并收获潜在能牵制大同的盟友。
当然,前提是同金两国之前订立的盟约没有约束金国随意处置这些土地的权力。
现在,金国一仗未打,便要将这些地方交给大同,让本就处于战略被动的金国更加被动,却是需要极大的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