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商月扭着腰肢一摇一摆进来了,“孩儿商月,特来向父皇请安。”她就像一只妖惑众生的白狐,窈窕的身段一席青白冰果缠枝牡丹裙,摇着一把姹紫嫣红的团扇,媚眼如丝,娇柔的嗓音如同湖光秋月之景里,缓缓掷入湖面的酒,三杯即醉。
身后依旧是跟着那一个瘦瘦黑黑,不善言辞,容貌出众的家仆。他一身寻常布衣,扎着头巾,尖瘦的巴掌脸上,一对上扬的桃花眼清冷疏离,像一块巍然不动的黑岩淡淡注视着前方,在商月身后人偶一般伫立。
洵皇对商月倒是很客气。他正色,朝商月点点头示意落座,又似很感兴趣的手指敲着桌面,问她,“听说你最近在学习魂力摆阵的兵法,可有什么新启发?若是得空,找御书礼士汇报一下,呈上来让本王过过目。”
商月笑得很是得体,“是,孩儿一定不负父皇厚望加紧学习,学有所成后,定向礼士好好汇报。”
待商月带着晋墨落座后,整个招待大厅便无一空席。洵皇放下茶盏,拿着手帕擦拭手指,摆正坐姿,背离开软榻坐起来,他朝位于第二阶静静等着听令的左月伤,抛去一个示意的眼神。左月伤心领神会,徐徐走到堂心合袖行礼,抬头时温柔浅笑,“宾客都已到齐,现在举行婚礼。”
觥筹交错间,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都说华氏皇族有五个存亡继绝的皇子皇女,和一个神秘莫测的亲骨肉,这些彼此没有血亲关系的皇嗣,平日深居内宫,不打照面不轻易露面,但就连这次,皇上最看重的御赐郎前一等位的左大将军大婚,加上作为新娘的五公主丽素人,也只出现了三位……剩下那三位,是当真有要事缠身不得空?还是碍于凤雏麟子的身份不屑参与?亦或是,和洵皇之间有什么过节……着实让人浮想联翩。
婚礼有条不紊进行着,随着丽素人一曲绝妙的「雪狐共舞」落下帷幕,现场的气氛也一度升到了最高潮,几巡酒足饭饱,在洵皇面前拘束谨慎的官门世家们,也开始放开胆子,借着酒劲打闹玩笑,相互敬酒吵吵嚷嚷。萧和坐在洵皇身边,距离会堂很远,所以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种被隔离开热闹氛围的感觉。
很奇怪的感觉,就像唯有自己被排除在外,只是一个观看表演的游客。
他又回头看看和自己一样,坐在离热闹很远之处的洵皇,发现他并没有什么不对劲,依旧神色自若,看着仿佛一臂之遥的另一个世界,独自斟酒喝酒。
好奇怪。明明欢声笑语充斥耳边,内心却寂静得呼吸声都听得见。人们却看不到自己一样,围在一团载歌载舞。
这就是做帝王的感觉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绝无人敢忤逆,囊天下于手心,可是友人婚庆,良辰佳节,身边却无人为伴。
友人婚庆?可能这个说法都是错误的。洵皇连朋友都没有,他要想交朋友,还得以皇帝的身份去命令对方,也没有亲人,皇兄皇弟都在继位前杀光了,挚爱的皇后已不在,没有血缘关系的子嗣召进宫内,只是填充数目,若非关及性命,又怎会愿意出席一场小小的宴会,连唯一的亲女儿茶羡鱼,也早早逃宫……
原来这万人之上,孤身一人,如此寒冷。
悬冰峭壁,山遥路远,曲高和寡的同时,是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也许是自己贪图热闹的性子受到了冷淡而变得敏感,也许是这贡酒清甜入口不由得多喝了几杯,萧和突然觉得,眼前和自己一样被‘孤立’的男人没有什么特别的,虽然是皇上,也只是皇上而已。萧和甚至带着一丝同情,默默给自己斟满了酒,出乎意料一个猛劲举到洵皇鼻下,粗声粗气说,“喂,咱俩干一杯。”
洵皇微怔,深感意外,他半天没说话,直到看到女人布满红晕的脸,才明白对方是喝醉了,于是放松下来,摇晃着酒杯微微笑道,“肖芝荷,你醉了。”
“不过,和你喝一杯也无妨。”
叮咛——
用上等的青玉碧凿成的酒杯不仅好看,碰杯的声音也很好听,就像拿蘸满露水的鼓槌去敲打云端的金漆鼎器。这么想着,萧和又不由自主倒了第二杯,趴在洵皇肩头一仰脖子,大赞,“好喝。”
洵皇没说话,他端着酒,静静注视身上女人倒映在酒杯里酡红惺忪的脸庞,轻声低唤了一句什么。萧和没听清,睡意突袭,手里小小圆圆的酒杯一松,顺着台阶骨碌碌滚了下去。
洵皇轻轻的把倒在他脖颈处,酣然入睡的女人解下来,垫高她的头,让她枕着自己的膝盖睡,然后自顾自又点上一杯酒,边喝边看着底下开怀畅聊的人。
“若是她,说着邀我喝酒的话,那该多好。”
一声叹息,悄悄融入微醺甜涩的酒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