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族,乃上古神兽,世上最后一只九尾的祈愿,得到了上天的垂怜。
整座城都沐浴在柔和的莹白光晕之下。
一颗神兽内丹的力量,换来了几千名凡人的生机,细如牛毛的光点纷纷落下,滋养着百姓们饱受疫病折磨的身体。
阿古是一位住在城门口附近的半大少年,母亲生他时便难产而死,其他亲人都被雪灾带走了,留下他和年迈的老爹相依为命。
现在,阿古望向炕上缩成一团的佝偻背影,咬着下唇无声地哭了起来。
老爹身上盖了四层被子,却还是在不住地咳嗽,每咳一下,被子上的黑红血迹就要更深一点。
阿爹脸上已经没有正常的皮肤了,五官都是灰黑的颜色,皮肉像是从内里开始融化了,看起来黑乎乎一片,像是只有外层的薄皮还险险地兜着一滩腐肉
老爹嗓子里“呼噜呼噜”,阿古知道,这是血痰在滚动。
老爹是要死了吗?
阿古握着老爹干枯发黑的手,眼泪都藏进了老爹的手心里。
他今年十三岁了,还拿不动猎刀,以后没了老爹,就要自己去和野兽搏斗了
阿古忍不住胡思乱想,老爹会和早死的阿娘在另一个世界相遇吗?听说阿娘当年长得很好看,阿爹这浑身褶子的样貌也不知会不会被阿娘嫌弃?
想着想着,阿古嗓子里突然冒出了痒意,忍不住咳了一声。
“呜”
阿古像小兽一样哭了出来——他也咳血了。
老爹的呼噜呼噜声不知何时停止了,阿古惊骇地爬上床,摸了摸老爹的脸。
老爹下巴脖颈之间,一片黏腻,呼吸没了,那一口卡了半天的血痰,终于带走了他。
阿古胳膊上的红斑开始发痒,后背也开始隐隐作痛,他钻进被子里,将自己和老爹紧紧地裹在一起,他在汲取着亲人身上最后的一点温度。
仿佛这样,老爹就能冷的慢一些。阿古也不敢奢望这份温暖能保持多久,只要,只要撑到他也死去之前
窗外的月亮快爬到天心了,子时就要来了吗?
“嗡——”
突如其来的震动声惊醒了阿古。
他下意识朝着光亮方向看去。
只见窗外,黑暗骤然消褪,月亮又大又圆,朦胧的月光被蒙上了一层奇怪的色彩。
阿古没见过这样古怪的月光,明明隔着窗棱,月光却能透过厚重过得木板照进屋里。
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好像每年短暂花期时晒到的太阳。
太舒服了。
身上好像不痛了,呼吸变得越来越轻松,胸口堵着的东西一散而尽。
阿古紧紧盯着莹白的月亮,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突然,他看见天上的星星和云彩动了!
雪白的云朵朝天心汇聚,星星按照各自的轨迹飞速划过天幕。
白云做身躯,群星做眼眸,那是一只狐狸的样子!
不只是阿古,白山城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看见了这样美丽又神秘的狐狸虚影。
它静静盘旋在月亮周围,巨大蓬松的九条尾巴在身后甩动,狐狸的双眼藏着数不清的星星。
不知道为何,阿古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细想,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明白了什么,好像都得到了一些东西,又好像另一些东西。
天亮后,街上到处都是劫后逢生c喜极而泣的人们,阿古也在其中,他终于知道,自己失去的是瘟疫,得到的是祝福。
“呜呜太好了太好了,是狐仙,是狐仙救了我们!”
“在安葬亲人之前,我们想先给狐仙修个庙”
“天佑白山,感谢狐仙大人的大恩大德!”
阿古将老爹葬在了雪山脚下,这里是阿古所能到达的,最靠近狐仙的地方。
迎着真正的朝阳,阿古朝着山顶的方向,认真地拜了拜。
每一位经历过生死劫难的人,都朝山顶俯下了身躯,感谢狐仙不计前嫌,以德报怨,救下他们的生命。
人族就是这样,有时候会因为他们之中某一人的悲惨遭遇,引燃自己心中的暴怒躁动,又因为群体的不理智,而变得更加愚昧,他们对素未相识的人作恶;但他们经历苦难后,却又能很快站起来,正视过失,勇敢地继续生活下去。
可能这就是,人族寿命短暂,却总是很美丽的奥秘了。
城中熄灭了很久的灯火,又在夜里渐渐点燃。
与灯火一起的,还有许
多金色的星芒。
“感谢狐仙,我们家都活下来了”
“孩子就快没有呼吸了,是狐仙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以后他定要日日给狐仙大人烧香!”
“是小人愚蠢,先前竟有过那么可怕的念头,还好狐仙大人没事,希望您也健康长寿”
那些星芒,是感谢,是忏悔,是祈望。
在修仙的世界里,它们叫“功德”。
数千人虔诚真挚的感恩,产生了令人不可小视的功德金光。
三月末,书生终于可以走路了。
疫病早已在月圆之夜痊愈,但他身上那些被打断的骨头,却还需要卧床治疗。
陈猛一家都幸运地撑过来了,书生的院子被砸毁,陈家留他主宰自己家养伤。
陈猛监督书生每日起床锻炼复健。
陈猛一岁多的弟弟也在院子里蹒跚学步,书生走起路来,两股战战,断裂的肋骨还未长好,痛的龇牙咧嘴,他竟还不如一岁孩童稳当,着实被陈猛好笑了一阵子。
回家那日,书生本是想着,先请几个壮劳力帮忙把方子盖起来,谁料,转过街角,便看见,原本倒塌倾颓的墙已经被重新立了起来,院子扩大了一倍不止,厢房主屋样样不缺,全是新盖的。
几个收拾泥瓦的汉子见他回来,顿时涨红了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浑身都写着愧疚难当和小心翼翼。
书生没说什么,朝他们笑笑,推开主屋的门,走了进去。
他不是小气的人,甚至很和善,但小狐狸已经没了,他不会,也不能代替她原谅谁。
刘嫂托人从外面重新买了鸡蛋,孵出小鸡后,刘嫂家里的大儿子送来了一篮小鸡仔,书生听着外面敲门的声音,只当做没听见。
对方并未就此罢休,六个孩子轮流过来送,篮子里的小鸡仔眼看着越长越大,最后一次,书生开了院门。
比他膝盖高一点的小姑娘梳着两个小包包头,大病初愈还很瘦,怀里的篮子都快抱不住了。
她仰着头,艰难地将篮子举过头顶,大眼睛望着书生,“阿娘说,喂大了,给小狐狸吃!”
八只鸡仔,对三四岁的孩子来说,已经很有重量了,小姑娘的细胳膊都在颤抖。
书生蹲下,将篮子取下,揉揉小姑娘的脑袋。
“不哭,身上不痛了,往后可要开开心心的”
鸡仔身上浅黄色的绒毛还没褪去,朝他扑腾小翅膀,唧唧叫着,把自己的兄弟们挤得东倒西歪,要是小狐狸还在,确实会很喜欢。
书生牵起刘嫂家的小姑娘,一手提着篮子,将鸡仔和孩子送到了刘家院外。
“闻到饭香了,快进去吧”
燕子回到檐下,成双成对地衔了春泥筑巢,白山的春天,终于姗姗来迟。
书生坐在窗下整理残存的书页。
夕阳染红了院里的小野花。
“扣扣c扣扣c扣扣”
轻浅的敲门声响起。
门外站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头上顶着两只尖耳朵,身后托着大尾巴。
“请请问,我可以进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