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国载乾三年江南道洢州城。
初夏的一场晨雨洗去了天地间的浑浊闷热。
洢州桥上行人如织车马密集。
桥下宽阔而深沉的河水由南向北静静流淌承载着一艘艘载满盐、茶、粮等货物的纲船。
弘舸巨舰千舳万艘或由纤夫牵拉或由船夫摇橹没有停歇下来的时候。
虞帝国继承了前隋的漕运体系而洢州城则是虞国漕运路线上的重要节点之一。
所谓“吴门转粟帛泛海陵蓬莱。”
“云帆转辽海粳稻来东吴。”
南来北往的船只货物为这座江南道的城市带来了大量的流动人口以及商机。
洢州桥头河畔的一家家沿街店铺早在朝阳升起之前就做好了开张准备。
无论是茶馆饭铺酒楼还是胭脂铺当铺米铺所有店面都宽宽大气派显得人气旺盛。然而在众多店铺中却有一家大门紧闭并且完全没有开张的意思。
那是一间悬挂着“保安堂”匾额的药铺。
“啪。”
擦过药铺柜台桌面的抹布被丢到一边
一只属于少年的手掌先重重划过古香古色的桐木桌面再凑到眼睛下审视着指尖是否残留着尘埃。
“可算干净了。”
少年朝手掌吹了口气随手将抹布丢进盛着水的木盆伸了个懒腰坐进柜台后方的椅子里。
他约莫十四五岁穿着一件灰色襕衫内搭短绯白衫戴幞头穿长靴相貌普通表情格外平静。
李昂这是他的名字。
或者说是他此世的名字。
四个月前保安堂的前主人、李昂的父亲李寒泉与妻子崔苡因病相继离世。而守孝期间浑浑噩噩的李昂自己也发生了意外——
他的脑海里开始持续不断地浮现出凌乱而稀碎的记忆碎片。
满是摩天高楼的繁华都市在街道上疾驰的钢铁车辆手机电脑网络
以及在那个世界生活着的、同样名为李昂的存在。
破碎记忆的来源和他同名同姓甚至连长相都一模一样。这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亦或者是传说中的“穿越”?
李昂摇了摇头将杂乱思绪置之脑后凝神扫视眼前这间熟悉的保安堂药铺。
药铺店面还算宽敞地上铺着青石板四根柱子下方都有圆石垫着房梁上悬挂下三根细绳栓着根细木棍细木棍下悬挂有一包包散发药香的成药以及写有“小青龙汤”、“麻黄汤”、“地黄煎”等滋养的小木牌。
柜台上方摆放着扁竹筐、药称、捣药臼等杂物。
而柜台后方的木质架子则放置着一格格盛有麻黄、葛根、乌药、丹参等药物的木盒、陶瓷罐。
“少爷咱家快没钱了。”
轻柔女声打断了思索李昂转头看去只见店铺角落里坐着一位穿着青色侍女服的少女。
她年纪和李昂相差仿佛长着张可爱的鹅蛋脸正微皱眉头将一大堆钱币码在桌面上。
柴翠翘李昂家的婢女。
八年前虞国南面的周国爆发叛乱叛军如燎原烈火般接连攻占十座州城面临兵灾的周国北部百姓纷纷逃离故土涌入虞国。
当时局势动荡卖儿鬻女者不知凡几李昂的母亲崔苡做主买下了柴翠翘作为李昂的丫鬟。
虞国作为当世大国疆域辽阔国力强盛也自诩最为文明明法规定国中有仆而无奴。
就算是丫鬟也绝非主人家的私有物有权领工钱有权决定自身的婚姻嫁娶如果被主人家虐待还可以去官府、工会或者“女子社”这样的民间互助组织告状伸冤强制中断主仆契约。
“唔还有多少?”
李昂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走向女仆。
尽管有着庄周梦蝶的插曲平白多了无数段碎片记忆但李昂的心智意识并没有改变。
在父母双亲溘然辞世之后自幼青梅竹马的柴翠翘就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亲近信赖的人。
顺便一提虞国民间仆役对男主人的叫法应该是“阿郎”、“主人”或者根据主人在家族里的排名叫“大郎”、“二郎”、“三郎”。
不过觉醒了现代记忆碎片的李昂总感觉“大郎”这种称呼怪怪的。
有种下一秒自己就要起床喝药的既视感。
遂改让柴翠翘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叫他少爷或者直接叫名字。
“平钱三千二百八十四折二钱七百一十五折三钱七百七十九折五钱四百二十一当十钱二百二十碎银十三两飞钱二十贯”
柴翠翘悬在半空中的纤细如葱手指点来点去歪了歪头脸上表情显得有些纠结“加起来总共是”
“三十一贯又三百五十六文”
李昂走到桌前坐下“再加十三两碎银。”
虞国使用铜钱作为基础货币所谓平钱就是一文小钱是铜币体系中的最小货币单位。
眼下民间流通量最大的平钱是开元通宝形制外圆内方直径八分成分为铜、锡、铅背面有星月图案。
其他的还有乾元重宝、大历元宝等属于前代先帝颁发的年号钱。
而折二钱、折三钱、折五钱、当十钱顾名思义其价值分别为二文、三文、五文、十文。再往上还有当二十、当三十、当四十、当五十乃至当百、当千大钱。面值凑够每一千文则为一贯。
至于飞钱则为虞国的纸质兑换票证——由于铜钱面值小又沉重运输不便因此催生了纸质汇票(类似银行支票)。
现在放在保安堂桌面上的这张飞钱比巴掌大一圈材质为上好的宣州硬黄纸坚韧不易破损。纸张中间写有“贰十贯”字样下方标注存钱的时间、地点以及办理相关手续的钱庄、责任人纸张边缘则是一圈复杂繁琐且精美的防伪花纹。
“最近银价大概每两八百文十三两碎银就是十贯四百文。全部加起来那就还有四十一贯七百五十六文。”
看着堆叠桌面的钱币主仆二人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沉默下来。
眼前的就是李寒泉与崔苡夫妻十几年来经营保安堂药铺所积攒下的全部可用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