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一日汉中。
落日时分李昭成走过盐库巷正遇到前方一个中年男子从韩府中出来。
“不敢劳大哥远送。”
听得这一句话李昭成莫名向那中年男子看去。
相貌平庸举止局促衣衫上打着补丁人倒是收拾得干净可惜透着一股呆气。
两人擦身而过李昭成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对方只顾看路背影更显呆板。
他想了想走向韩家。
“以宁先生在吗?有些公务相询。”
“李郎君这边请。”
“不必引路我自己过去”
一路走过前院忽听到前方传来几个粗使婆子的说话声李昭成愣了一下停下脚步想离开最后默默听着。
“真就是上门姑婿了?”
“云姑亲自挑的还能有假?”
“看起来人品是真靠得住什么来路?”
“我听说呀家里医药世家是个庶出爹死得早遭嫡兄弟赶出门哩带着生母在外面行医。医术差得哩前阵子将人治成了瘸子一间破宅子也赔掉带着他生母露宿街头。云姑看他可怜给了他两贯钱嘿他不收。”
“这么一说呆里呆气的看着便觉傻。”
“云姑便问他能不能治她脸上的疤说是能试试这才收了一半订金。结果过了半月他到码头扛麻袋愣是将订金退回来了说医术太差治不好。因他正好姓韩一来二去的云姑遂让他来给阿郎看看。”
“阿郎怎说的?”
“要的可不就是这般心眼实能守门户的吗?”
“那他也肯入赘的呀?”
“我倒是见过一次他走在云姑身边喜得跟个小狗似的。”
“嘿破落户美得他旁的不说云姑那身子”
李昭成听不下去转过身默默走开。
仅从韩府回到李府这短短一段路仿佛整个汉中都弥漫着一股喜庆的气息。
夏粮快要收了城内办喜事的人家又多。
唯独他一人不太高兴。
穿过小巷回到李府只见李墉雇来的两名厨子正提着菜往厨房走去也容不得他插手微微叹息一声转向书房。
小院口有人在把守见是李昭成来却还是拦了他一下待到书房里李墉说话了才让他进去。
书房里吴潜与李墉正对坐而谈。
案几上许多公文一旁还摆着一个面具。
因汉中有不少官员见过吴潜尤其怕史俊忽然来访需临时掩遮。
依李墉的设想倒不必长期如此等李瑕稳定了陇西甚至收复了关中势力或可大到与贾似道抗衡到时再揭露循州毒杀案即可。
他不着急打算让吴潜先习惯汉中。
李昭成进了书房行礼道:“见过父亲、吴公。”
“坐吧。”
李墉随口应了继续与吴潜谈论。
先是谈了“平水法”即关于汉中筑坝蓄水之后如何解决灾年与涝年蓄水量的方法。
之后又说了如何改动吴潜当年的“义船法”换为在陇西养马既能不强制征调马户又杜绝贪官污吏贪污克扣之隐患。
李墉听得连连点头提笔记下感慨吴潜治国之能始终执弟子之礼。
“多谢吴公指点天色也晚了不如先用饭吧?”
“不急不急。”吴潜摆手大笑道:“这几日已谈了政务与老夫聊聊非瑜是如何拿下陇西的如何?老夫耐着性子等了许久矣。”
李墉笑眼中有些引以为傲之色很快又化作求教之意。
他很清楚吴潜虽是文官不能亲自领兵却是当世极了得的军略大家。
当年端平入洛失败之后吴潜提出要防备蒙军反扑对天下形势作了准确判断。
也正是他上疏提议合并京湖战区由孟珙统一部署并提出川蜀的重要性。
之后孟珙也提出三层藩篱防御川蜀之策并在京湖战事结束之后支援川蜀。
能在临安听到的只言片语中敏锐分析出各地战况并提出妥当的对策。只论军略放眼当今天下谁人比起吴潜都算是嫩的。
这些年也就是先帝不肯用吴潜而已。
“当与吴公细述一遍大郎你去将饭菜端进来。”
李昭成遂起身出了书房。
待他提了食盒进来李墉差不多已与吴潜细说了陇西一战。
“”
“原来如此。”
吴潜抚须大笑良久提壶长饮了一口这才平复心绪道:“非瑜用了诸葛丞相两次伐魏之计啊不过是先扬言出子午谷再伏击大将张郃最后再兵出祁山道。”
“是。”
“到了巩昌用的是刘整十二骁勇破信阳的办法擒其城守也?”
“正是如此。”李墉道:“非瑜作计划时废稿正是吴公所言这些战例。”
“好好大道至简运用之妙存乎于心。”
李墉倾了倾身子为吴潜斟酒问道:“公以为若是敌手可能破局?”
“难祁山道歼四万大军攻守之势已完全扭转。接下来非瑜便是以势压人敌手若反攻陇西必败。若不反功非瑜将收纳陇西兵势好!好!”
李墉亦笑又为吴潜斟酒。
“几条蜀道可遣兵守了?”
“自是守了。”
吴潜点点头执箸夹菜目光中始终泛着沉思之色。
一块铁锅炒肉送到嘴边他却是停了下来。
李昭成低声道:“这肉炒得有些老了。”
“老。”吴潜喃喃道:“蒙古人打战最讲究的该是一个‘绕’字。”
“何解?”
“铁木真死时留下灭金之策称金兵在潼关难以遽破。若假道于我大宋则下兵唐、邓直捣汴京迂回了三千余里。”
吴潜语气带着沉思又喃喃道:“当年我之所以提出‘盖上流存则国存上流破则国破’正是基于蒙人作战之习惯彼胡虏自打猎中学会的斡腹之谋。
蒙军南下初期先攻江淮后攻京湖皆不利遂迂回包抄转而攻川蜀;攻蜀不利更是大迂回绕道数万里先取大理。纵观古往今来之战事论‘绕’字无人可出蒙虏其右”
李墉听到这里皱眉沉吟问道:“公欲言蒙军迂回京湖而攻汉中?”
他想了想又问道:“不会吧?”
吴潜放下筷子摆手道:“守垣莫急容老夫细思汉中有守军几何?”
“三千余人。”李墉道:“而各州县犹有驻军又有金牛、米仓、荔枝道驻军三日至十日内皆可至。”
“那此计太险蒙军不宜用除非有速破汉中城之法。”
“公既有此虑当加派沿途探马。”
吴潜点点头闭目思量又问道:“祁山道俘虏了多少敌兵安置于何处?”
“一部分犹在祁山道修缮道路一部分搬运军需还有一部分在河山堰修坝”
凤翔府。
探马奔回扬起灰烟。
“报!禀宣抚、禀都元帅业已探到秦州之敌增兵数千人随后由秦州向南沿木门道而下”
听过回禀刘黑马皱了皱眉沉吟道:“李瑕这是回汉中了?”
“不。”廉希宪道:“他若这般回防汉中相当于不要陇西佯兵之计引我等前去攻秦州不可中计。”
“廉公确定?”
廉希宪竟是摇了摇头。
“不必去猜此为明谋摆出秦州有伏兵的样子。无论如何我皆不敢冒险去攻一败关中便要丢而他也不敢出来平原作战那就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
说着他与刘黑马对视一眼异口同时道:“攻大散关。”
六月二十三日。
刘元礼策马狂奔脑子里规划着此次攻汉中的计划。
先看汉中城是否完全空虚若有机可乘一举拿下汉中则大事已定。
而哪怕汉中犹有守军在城外平野短时间内依旧不可能有任何能抗衡他五千骑兵的兵力足够他继续完成奇袭。
他被俘虏时曾在河山堰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劳力知道那里还剩下了四千余俘虏。
李瑕有个致命的缺点在于起势太快了战于成都、钓鱼城、利州、汉中、陇西确实押解了太多俘虏至今都未能完全整编。
而河山堰筑坝的四千余人更是其中最忠心于蒙古的其中有蒙哥的南征兵马、有汪德臣在利州的旧部甚至还有在成都时刘元振的老部下。
先攻河山堰抢回这些人马再攻城东军器坊夺取军需遣一部分兵马迅速北上攻打大散关两面夹击破大散关放关中兵力南下便有了辎重亦有了退路。
同时另一部分人马再从背面攻下阳平关。
如此一来北通陈仓道西扼祁山道便有足够的时间封锁住李瑕与汉中的联系。
李瑕才得陇西必然扛不住久镇关中的刘家待李瑕失陇西人心或败或降汉中皆可得。
下一步的关键应该是大散关。
就用陛下南征大理时冒险取龙首关的办法。
前后夹击打通了陈仓道进可攻退可守
“报!”
“五将军城固县起了狼烟!”